第十五章(第2/2页)
这就是让·佩尔杜此时此刻的感觉,在城市里从未体验过的极其强烈的感知,正排山倒海而来。他深呼吸时肺部好疼!面对陌生的宁静自由时,他的耳朵突突直跳;看到鲜活的形状时,他的视力恢复了。河流的香气,如丝的空气,头顶广阔的苍穹。
他上一次体验到这种宁静的自由,是和曼侬在一起时。他们骑马经过卡马尔格,那是个浅蓝色的夏末黄昏。即便如此,白天仍旧如烤炉般灼热。但到了夜晚,草地上的梗茎、湿地湖泊旁的森林便吸收了露水。空气中浸润着秋天的香气和盐地的味道,还有罗马人[3]和辛提人[4]的营火气息——这些游牧民族居住的夏季营地,隐藏在牧场、火烈鸟聚集地和古老荒凉的果园间[5]。
让和曼侬骑着两匹瘦瘦高高、脚步笃定的白马,沿着森林间的蜿蜒小路,前往遥远湖泊之间杳无人烟的堤岸。只有卡马尔格当地的马能戴着嚼子、把嘴巴伸到水下吃东西,只有它们才能在无边无际、布满水域的旷野中辨认方向。
如此广漠荒凉,如此遥远宁谧。
“还记得吗,让?你和我,亚当和夏娃在世界的尽头?”
曼侬的声音是怎样充满笑意。笑意盈盈,如正在融化的巧克力。
是的,仿佛他们在自己世界的尽头发现了另一颗星球,在过去两千年来未曾被人类和他们想要把乡村变为城市、街道和超市的狂热所侵袭。
没有一株高树,没有山脉,没有房屋,只有天穹。天穹之下,人类自己的头骨是唯一的分界线。他们看见成群的野马奔驰而过,苍鹭和野鹅俯身捕鱼,蛇追捕绿色的蜥蜴。他们仿佛听到成千上万旅人的祷告,祷告声顺着罗讷河河水从冰川下的源头流入这广漠无垠的三角洲,飞过溪流、柳树和灌木丛间。
清晨如此新鲜无邪,让他唯有无言地感激:活着真好。每天,伴随着夕阳的金光,他在地中海畅泳,他在白色的沙滩上奔跑,赤裸着,吼叫着。他身心合一,再与这自然的空旷合为一体——如此充满力量。
曼侬对他的泳技和空手捉鱼的本事充满钦羡。他们开始抛弃文明。让的胡子长出来了,曼侬赤裸着骑在她温顺敏捷的小耳马上,长发在胸前飘飞。他们的皮肤都晒成了栗色。夜晚他们在温热的沙滩上做爱时,篝火在身旁跳跃,让爱极了她皮肤甜甜酸酸的味道。他尝到海盐的咸味,她汗滴的咸味,还有河流如情人般拥抱海洋的三角洲草地的咸味。
他探索她大腿间的黑色绒毛,女性和生命的香气令他心醉神驰。曼侬散发着母马的味道,她白天娴熟地骑着它——那是自由的香气。她身上混合着东方的香料、花朵和蜂蜜的甜香——那是女人香!
她不断低语叹息,叫着他的名字。她饱含欲望的呼吸包裹着那些字母。
“让!让!”
那些夜晚,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男人。她全然为他敞开,紧紧拥抱他,迎向他的嘴唇、他的阴茎。她与他视线交缠,她的眼底有月亮的倒影——最初是新月,后来是半月,最后是红色的满月。
在卡马尔格,他们整整度过了半个月。他们狂野放纵,在芦苇屋中变成了亚当和夏娃。他们是流亡者、探险家,他从未问过曼侬,她必须欺骗谁,才能让他俩在世界尽头,在成群的公牛、火烈鸟和野马间做梦。
夜晚,只有她的呼吸浸透了星空下的寂静。曼侬那甜美均匀又深深沉沉的呼吸。
是宇宙在呼吸。
只有当佩尔杜先生在脑海中放下了曼侬在蛮荒陌生的南方边境熟睡和呼吸的影像——慢慢地放下,如同将一艘纸船放在水中漂走——他才意识到,他一直睁圆着双眼盯着前方——他终于可以不在回忆她时崩溃。
[1]默伦:巴黎附近的一个小镇。——编者注
[2]E.M.福斯特:英国小说家、散文家,在其作品《大机器停止》中描述了极端工业带来的恶果——机器完全控制生活。当机器停止运转后,人类社会便土崩瓦解。——编者注
[3]罗马人:这里指吉卜赛人。——编者注
[4]辛提人:定居在欧洲和北美某些城市的吉卜赛人团体。——编者注
[5]见第七章第七个注释。卡马尔格多沼泽和草地,中心地区被开辟为湿地公园。该地区的马非常健壮有名,也是一个观鸟胜地。——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