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现在怎么办?”他们四处侦察了一会儿后,马克斯·佐丹问。
码头上的小吃店和附近营区里的可丽饼店都拒绝接受用书籍代替货币。这些店主只工作,不读书。
“就吃白豆罐头配鸡心吧。”佩尔杜说。
“不要。除非切除了我的脑叶,我才会喜欢白豆。”
马克斯的眼睛在码头上逡巡。到处都是坐在甲板上的人,他们吃着喝着,热烈地交谈着。
“我们得闯进谁的聚会里,”他最后决定,“我去骗两张邀请函。要不在那位友好的英国绅士那儿碰碰运气?”
“当然不行。这可是吃白食,这可是……”
马克斯已经向一艘游艇走过去了。
“喂,女士们!”他喊道,“我们的食物不幸掉进水里了,鲶鱼把它们吃掉了。能不能分一块芝士给我们这两个孤独的旅者?”
佩尔杜羞愧难当,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怎么能这样和女人搭讪!尤其是当你需要帮助的时候。这很……不妥。
“佐丹,”他生气地低声说道,抓住年轻人蓝色衬衫的袖子,“求你了,我不喜欢这样。我们不应该打扰那些女士。”
马克斯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正是他和维贾亚年少时,人们看着他们时经常流露出的表情。他们沉醉书海时,像树上的两只苹果一样怡然自得,但当他们置身人群,尤其是在女人和女孩中间时,两个小伙子就害羞得舌头打结。参加派对就是一种折磨——和女孩说话与切腹自杀无异。
“我说,佩尔杜先生,我们需要吃晚饭,而饭钱就是风趣幽默的陪伴和一点儿无伤大雅的调情。”
他咧嘴一笑,研究着佩尔杜的表情。“还记得这种感觉吗?或者它已经埋在一本不会再烦你的书里了?”
让没有回答。对小伙子来说,很难想象女人会逼你走入绝境,而年纪越长、越了解女人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女人可以从男人身上找到的缺点太多了,她可以从你的鞋和工作开始批评,一路说到你不懂倾听的耳朵——然后仍然数落个没完。
在书舫的“父母诊所”里,他听到过多少次的数落!女人会和朋友们咯咯笑着,说起一个男人打招呼的方式不对或是穿的裤子很可笑,她们会因此笑话上他好多年。她们会嘲笑他的牙齿、头发和他求婚的方式。
“我觉得白豆很美味。”佩尔杜说。
“哦,得了吧。你上次约会是什么时候?”
“1992年。”或者是前天,但是佩尔杜不确定和凯瑟琳吃饭能否算作一次“约会”。或许不止于此,或许还算不上。
“1992年?我出生那年?真是难以置信。”佐丹想了一下,“好吧,我保证这不会是一场约会。我们要和几位聪明的女士吃晚饭,你只需要准备一点儿赞美之词和一些让女人感兴趣的话题,把她们吸引过来。对一个像你这样的书商来说应该不难吧?可以讲些怪异有趣的文学典故。”
“好吧。”佩尔杜说。他跨进低矮的篱笆,匆忙跑到附近的田野中,又飞速跑回来,手里拿着一捧夏天的鲜花。
“这是另一种典故[1]。”
三位身着布列塔尼条纹衫的女士——安可、科琳娜和爱达都是德国人,四十五六岁,热爱读书。她们的法语不太好。如科琳娜所说,她们沿水路旅行是为了“忘记”。
“真的?忘记什么?不会是男人吧?”马克斯问。
“不是所有的男人,而是一个特别的男人。”爱达说。她有一张带着雀斑的脸庞,很像20世纪20年代的电影明星,她咧嘴一笑,又迅速闭上了。她姜黄色卷发下的双眼同时盈满了忧伤和希望。
安可正在厨房里搅拌着普罗旺斯烩饭,蘑菇的香气盈室。而他们正和爱达、科琳娜坐在“芭露”的后甲板上,喝着三升的盒装红酒,另外还有一瓶当地产的欧赛瓦白葡萄酒,喝起来像矿泉水。
让承认自己懂德语,这是每个书商的母语[2]。于是他们用混杂的语言交谈。他用法语回答,用各种各样的发音组合向她们提问,这些发音至少听起来和德语有些关系。
他似乎已经越过了恐惧之门,惊异地发现门背后并不是幽暗的深渊,而是另外一些门扉、明亮的走廊和迎接着他的房间。他仰起头,所见之景深深打动了他——苍穹。没有房屋、电线杆、灯光遮挡视线,一望无垠,星河流转。璀璨的星光,像是流星雨落在天空的屋顶。此情此景,若非离开都市,巴黎人绝无机会见到。
还有银河。佩尔杜第一次看到这条星星组成的面纱时还是个孩子,那是在布列塔尼海岸附近的金凤花草甸上,他被温暖地包裹在外套和毛毯里。他的父母正在蓬塔旺[3]参加一场布列塔尼人的节日晚会,再一次试图挽救婚姻;而他则一连好几小时仰望着黑蓝色的夜空。每当流星划过,让·佩尔杜就许愿,希望丽拉贝儿·伯尼尔和华金·佩尔杜能再次一起开怀大笑,而不是嘲笑对方;希望他们会随风笛、小提琴和六角手风琴跳一曲加伏特舞,而不是在舞池边抱着双臂呆立着,面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