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夫人在观察(第8/9页)

冈夫人见自己心生这样的幻想,赶忙伸手掸去面前的空气。我这是在瞎想些什么呢!白活这么多岁了!

她移动身体的位置,寻找床单上还透着凉意的地方。金钟儿在院子里烦人地鸣叫着。

不愿被人触碰过去,这说明—收起桃色幻想,冈夫人重又思考开了,说明想要抹去以前的自己。

可是,又不是失忆了,也不是没有感情,这样的事情,可能吗?就算逃到没有一个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过去也会在心中无数次地复苏吧?

任凭你逃得再久再远,总有一天会被抓住。

她回想起多田曾有过的厌世的目光,还有少年时代的助手那宛如黑暗洞穴般的眼睛。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两个人都将不得不各自直面从过去贯穿而来的自身的视线。

“喂,怎么啦?”

听见丈夫的喊声,冈夫人睁开了不知不觉间闭上的眼睑。丈夫跪在枕边,直勾勾地打量着冈夫人。

“什么事也没有。”

“都一把年纪了,可别再不声不响地躺着了!还以为突然就去了呢。对心脏不好。”

“我倒是认为一个人嘴里念念有词地躺着才对心脏不好呢!”

“你就爱诡辩,不好。”

倒不说你自个儿乖僻!冈夫人想着默默地从被窝里起身。

“我去洗个澡。老头子,药吃了吗?”

“嗯。不过,要不要喝杯茶呢?”

丈夫跟在冈夫人身后穿过走廊,接着径直穿过起居室和厨房,跟进了浴室。

“你干什么?茶叶的话,就在茶壶里放着呢,从壶里倒热水进去这么点事儿,你自个儿也能做吧?”

“嗯。”

丈夫看着冈夫人进了脱衣服的地方,这才折回起居室。他似乎是担心冈夫人摔倒才跟过来的。真是胆小得叫人伤脑筋。不这样一惊一乍的也没问题呀!察觉丈夫的意图,冈夫人在浴室里一面洗着身体,一面微微地笑了。

都说人上了年岁就会丧失耐性,还真说对了。愤怒和不安还能看场合加以抑制,但是,唯有爱意会不可遏制地溢于言表。尽管她不能断定,这究竟是仅拥有彼此的老年生活的寂寞使然,还是因为构成人心的本质是爱的缘故。

冈夫人洗完澡一出来,待在起居室的丈夫便放下茶杯关了电视。

两人又相伴着沿走廊走回卧室。

“你不用上厕所吗?老头子,你本来就尿频,睡前还喝什么茶呀!”

“啰唆,知道了。”

丈夫进了立着土俑的厕所。冈夫人钻进被窝,把头安顿在枕头上。

要是就这样睡过去了怎么办?已经到了入睡前必定想一想这个问题的年纪。为了道“晚安”,冈夫人驱散不浓的睡意,等着丈夫。

虽然累,但这是相当有意义的一天。不仅在心里的记事本上记录了有关多田的新真相,而且,三件担心的事里面,有两件看样子差不多能解决了。

山茶树让多田帮着浇了水,施了肥。也已经约定今后不准供给自制水分与养分。山茶树肯定能恢复元气吧!更重要的是,多田和助手长达两个星期的吵架,看样子也差不多迎来尾声了。

冈夫人剩下的心事,就是丈夫的顽固。只有这个,看来没有治愈的兆头。她已经开始认为,看他能顽固到何种地步也许也是一种乐趣。看样子,他就算死了,也会顽固地不要成佛,乘着横中公交回到冈夫人身边来。

冈夫人躺在被窝里哧哧直乐时,丈夫上完厕所回来了。

“毛骨悚然哪!喂,”他说,“安安静静睡觉!”

“刚才明明叫我别不声不响地躺着呀!到底要我怎么样?”

“啊—啰唆、啰唆!关灯!”

丈夫如他宣布的那样一拉日光灯的灯绳,卧室里暗了下来。

“晚安!”

“晚安!”

传来汽车在外面的马路上开过的声响。那声音如同水流般一阵接一阵地靠近了又远去。

冈夫人翻了个身,把身体朝向躺在旁边被窝里的丈夫这边。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能看清丈夫那颗圆脑袋的形状。

“我说,老头子,你其实挺喜欢多田便利屋的那两个人的吧?”

还以为他睡着了呢,过了一小会儿,他才硬邦邦地应声道:

“要不然,才不会把这么重要的证据收集工作交给他们呢!”

延趟运行的证据多半是找不到了吧?只要找不到,丈夫就会继续委托多田便利屋来工作。只要一打照面,丈夫就会说些挖苦人的话,助手就会生气,多田就要居中斡旋—这样的日常生活于是周而复始。

因为太孩子气了!冈夫人恢复了仰躺的姿势。想要见人家的话,别找什么奇怪的借口,直接打个电话就行呀!

因为多田便利屋是一家能够接受任何杂活的便利屋,因为多田是一个不会说“不”的、认真的便利屋,他照道理应该也能够彬彬有礼地应对老人家的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