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银幕
提起“真幌电影院”的菊子,那可是城里无人不知的招牌女郎。
“真是个大美人,就连原节子也比不上你。”木匠公三说。
“哎呀,讨厌,公叔!您说奉承话也不管用。”她扯下一张票,轻轻躲闪开去。
“可不是奉承话哦!”公三羞涩地笑着从怀里掏出钱包买票。
公三十分中意去年上映的《我对青春无悔》,已经连看三回。不仅公三,城里的男女老少个个都拿出可怜的一点钱,瞅准忙碌生活的一点间隙,见缝插针地接连几天涌到“真幌电影院”。
由菊子的祖父兴建于大正时代[11]的这家电影院,是西洋式的两层楼建筑,今天看来仍旧称得上摩登。石结构的大楼外墙光滑且带有弧度,蓝色瓷砖镶嵌至与人腰一般高的高度。门口有一面颜色鲜艳的旗帜迎风招展,上书:“大作名作统统网罗!”双面开的玻璃门镶嵌在木门框中,一开一关的时候铰链隐隐嘎吱作响。走进门,是一个小小的大堂,铺着红色的地毯。
电影放映前,菊子不是站在大堂卖票,就是在小卖部卖苏打水。放映期间则必须打扫大堂和厕所,统计票房,检查下一部放映的影片。这家影院,仅靠菊子和她身兼老板与放映技师的父亲支撑着,因此要做的事情一大堆。
尽管如此,偶有空闲,她必定到二楼的放映室偷看电影。《我对青春无悔》也是,虽然是趁着工作的间隙零零散散看的,可算下来总共看了至少有五回了吧?
银幕上的原节子美丽极了。公叔如此着迷也很能理解。女主人公遍体泥泞仍旧神采奕奕。这不是新闻影片和高扬国威的电影能有的表情,这里面洋溢着的,是人们殷切期盼的、电影本来该有的戏剧性的光辉。
她站在售票台的角上打开苏打水的瓶盖,把它悄悄递给了公三。
“哎呀,不好意思啊!感觉小菊看着像英格丽·褒曼啦!”
“您就知道瞎说!”
菊子笑着按住公三的肩膀就想把他往放映厅推,然而公三若有所思,站着没动。
“小菊,建材店的那个儿子怎么样?”
公三打从菊子小时候起就像疼爱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她。爱跟她开玩笑的同时,他对菊子的事情也很上心。
菊子默默地摇摇头。公三叹了口气,很快又振奋精神安慰她说:
“人很快就回来了!”
宣告开始放映的蜂鸣声响起,大堂里只剩下菊子一个人。
我成不了原节子。虽然被人称作“真幌小町[12]”,可问题当然不是一张脸这么简单。我和《我对青春无悔》的女主人公不一样,我没有开拓新生活的勇气。我只知道等待。至于是否真的喜欢他,时至今日已经不确定了,但是,我仍在默默地等待着生活发生改变的那一天的到来。
菊子把票理整齐后扎成一捆,抬头瞧了眼摆放在大堂一角的落地大钟。
糟糕!差不多该上市场采购晚饭的食材了!
推开玻璃门,夏日晚风拂过她的上臂。
“是在说什么来着?”行天侧着头问。
“老太太脑子里的线路好像接通了一些!”多田嘀咕道。
他们俩这时正让曾根田老太太坐在轮椅上,推着她在真幌市民医院的中庭散步。正值热得让人瘫软的盛夏午后,距离凉风吹拂的夏日傍晚还有一大段时间。行天打着黑色晴雨两用伞代替阳伞给老太太遮阳;多田推轮椅,替老太太拿着装有大麦茶的饮料瓶。
“这热气,恐怕对脑子不好吧?”
行天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失礼的话。多田内心也不是没想过“没准是这样”,所以就把轮椅推到了榉树的树荫下。晴雨两用伞的影子追上前来,在有气无力的草上摇摇晃晃。
多田往饮料瓶里插上吸管递给老太太,老太太一口气把变得温吞了的茶水喝了大约一半。喝的时候没说话,可嘴巴一离开吸管,又开始说起年轻时候的事情来。
“啊—慢着,慢着,等等!”行天收起伞,在老太太面前蹲了下来。“你说‘真幌电影院’,我没听说过,在哪儿啊?”
“就在箱急真幌站边上。”曾根田老太太说,“透过二楼的窗户,能看见真幌站的尖屋顶。隔着道口,有一家曾根田建材店,就在那一块儿。”
“尖屋顶?”
现在的箱急真幌站,是很常见的箱形站楼。行天拿充满疑问的眼睛向多田求助。由于工作的关系,多田有很多机会倾听住在真幌市的老人讲话,所以他总算能够推测出原委来。
“记得在昭和三〇年代[13]以前,应该是座厚重的山形站楼。听说如今的曾根田工务店,战后短时间里曾是一家建材店。”
“这么说,‘真幌电影院’是位于第二道口的一家电影院咯!婆婆,我说得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