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银幕(第3/12页)

《我毕业了,但……》《河内山宗俊》《鸳鸯歌合战》《蓝天使》《暗黑街的老大》《城市之光》,和平的日子、让人心跳加速的武打电影、欢喜和冷酷,这里面都有所描述。

菊子尤其喜欢的是《一夜风流》。在平时还能看到外国电影的那个年代,那是最后的优质公映影片之一。在深夜的秘密放映会上,菊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痛痛快快吵架的男女。美妙的恋情。生意萧条的酒店。美国。公映时心如鹿撞地和未婚夫一同观看过的影片,那时,她感觉一切是那样的遥远。

战争结束后,没回来的人很多。她未婚夫也没回来。生死不明,她只有等待。

火灾中烧掉的商业街暂时无人理会,光靠留在城里的老人和妇女儿童,连灭火都灭得不利索。没气力、没体力、没财力,盖起棚屋重新营业的商店也只能是东一间西一间的不成气候。

那条街的面貌发生改变,是在前年的八月十五日以后。复员回来的男劳力,加上真幌城外来的流浪汉,棚屋眨眼间加盖了一片,从而形成一个市场。位于河对岸的神奈川县的陆军飞机场被驻屯军接收也是一大推动力。在省线真幌站的铁路对面,转瞬间兴起了暗娼业。掌控娱乐街的江湖人士,带着娼妓的美军士兵,也都来到了真幌大道上。任凭警官取缔了一次又一次,黑市物资依然飞快地卖光。

因为不在黑市上买的话,就连吃饭都成问题,没办法。

菊子拿出放进购物篮里带来的一升瓶,只让对方倒了一半精米进去。还买了几块看着有些奇怪的白鱼肉,今晚做个萝卜煮鱼就行了。好,接下来就去看看哪家店的角落里有卖便宜的私酿酒。

“小菊,我进了好的旧衣哦!”

“请来这儿看看杂志!”

听着店家的招呼声此起彼伏,菊子微笑以对,她穿过棚屋间的狭窄过道,一直往里走去。

将真幌作为根据地的冈山组,就在前阵子刚刚为市场安置了拱廊。说是拱廊,也不过是在过道的顶上铺了白铁皮而已。下雨天买东西确实轻松不少,但是像今天这样天一晴,风吹不进来,就很闷热。

在过道正中央站住脚,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时,有脚步声从背后逼近,那人经过时用力拉住了菊子的胳膊。

菊子发出一声短短的尖叫,脚下一趔趄。她以为是小偷,一下子用空着的手护住购物篮。

“抱歉,让我躲躲!”

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菊子被他硬拽着像个盖子似的站在市场岔道—小胡同的入口。那男人似乎蹲在菊子背后黑暗的胡同里。

“人跑哪儿去啦!”

伴随着怒吼声,三个一看就知道是阿飞的男人,从过道上跑过来。为了泄愤,他们边跑边把五金店的水盆给踢飞了。顾客也好,店主也罢,全都缩起身子静观三个男人的动向。

无赖们毫不客气地看着菊子,恐吓道:“喂,小姐,有个年轻男人来过吧?”

菊子抬起右臂指着与市场反方向的出入口,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往那边跑了。”

三个男人消失在过道前方后,市场终于恢复了原有的平静与秩序。

“我说……好像走了。”

菊子小心翼翼地探头看着胡同里面,终于看清楚了貌似骚动原因的男人的模样。

背靠棚屋的墙壁蹲着的那个男人,不知何时抽起了和平牌纸烟。他吐出一口烟,直起身笑着对她说:“麻烦你了,小姐。”

这个人,年纪好像比菊子稍大,穿一件白色开襟衬衫和一条黑裤子,看起来也不是不正经,但是瘦削的脸颊透出一种难以抹去的生活落魄的气息。不过,那湿润、乌黑的眼眸里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知性光辉。

“为表歉意,请你喝杯咖啡吧!”

“不用了。”菊子戒备地把身子一挺,发现那男人的胳膊正在流血。“你受伤了!”

“啊?”听她这么一说,他这才似乎觉察到了,凑过去舔了舔胳膊上挂下来的红色细线。“那帮家伙,拿着破刀乱砍!”

她不想跟他凑得太近,所以决定不主动提出帮他包扎的事。不过,她拿出购物篮里的手绢递了过去。

“你用吧。”

“不用了,舔过了。话说回来,要不要喝杯咖啡?”

“不用了。”菊子重复说着把手绢塞到他手里。“再见。”

“你叫什么?”

他在背后问她,但她不予理会,沿着原先过来的路快步往回走。

“我姓行天。后会有期!”

开什么玩笑!要我跟一个被无赖追杀的男人再次见面,我可受不起!菊子的第一反应是这样想的,不过仔细一想,那条手绢上印染着“真幌电影院”的字样。

父亲吃着没酒喝的晚饭,目光锐利地盯着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