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夫人在观察
冈夫人近来担心三件事。
站在院子里的山茶树前,冈夫人陷入了沉思。
好像还是蔫蔫的。叶子失去了光泽,总觉得好像变成了褐色。又不像是长虫子了,再说前阵子雨没停过,照理说水分也补给够了呀。会不会是肥料不够?
站在秋日晴朗高远的天空下,冈夫人伸出指尖轻轻抚摸着叶子叹息。
这株山茶树,是婆婆为纪念冈夫人嫁入山城町的冈家栽下的树苗。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如今已经长成相当挺拔的一株树。
婆婆问“什么树好”,自己回答“山茶树好”的对话回想起来犹如发生在昨天。
“山茶树容易招虫子,而且山茶花凋谢的样子很不吉利呀是不是?”
嘀咕归嘀咕,婆婆还是顺了冈夫人的意,为她购买了花瓣红得鲜艳的品种。
那个时候的真幌,四下里都是旱地水田,山是青翠的。
出生在八王子[16]一户农家的冈夫人,搭乘运柴卡车嫁入了曾是真幌富农的冈家。可能是受打雷的影响,国铁八王子线碰巧停运。从八王子经真幌到横滨这条路线,当时还有做绸缎生意的行商往来。向冈夫人介绍冈家这门婚事的,让她搭运柴卡车这趟顺风车的,都是住同村的行商大叔。
路况相当恶劣,抵达冈家的时候,分乘好几辆卡车的一众亲戚的屁股给颠得青一块紫一块。初次见面的丈夫在新床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湿手绢冷敷冈夫人的屁股。
“喂—”
听见丈夫在家里招呼自己,冈夫人把手从山茶树叶上抽了回来。
“来了,什么事啊?”
她答应着,可丈夫只说“有事”。
这个人,别看现在是这副样子,过去也曾比较温柔、善解人意。冈夫人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从开放式外廊进入起居室。年岁的增长真是一桩可怕的事情。丈夫一年比一年难伺候。
她担心的第二件事就是这个。
把冈夫人叫到跟前的丈夫,果然不出所料,以愤愤不平的腔调说道:“横中公交的那帮蠢货,今天也没按时刻表运行。”
冈夫人在矮桌旁与他相对而坐,敷衍道:“哎呀,唉,是吗?”
她内心暗自感到疑惑:“怎么这个人对横中公交就这么迷恋呢?”确实,只能说是“迷恋”了。丈夫的眼睛每天就只盯着公交车的运行状况,几乎叫人怀疑他是在和横滨中央交通谈恋爱了。
莫非是老年痴呆的症状吗?冈夫人心中怀抱着不安和疑惑,假装若无其事地观察着丈夫。只见丈夫把从真幌市民医院开的药大把大把扔进嘴里,然后用冈夫人替他吹凉的煎茶冲进胃里。
冈家拥有的旱地水田,在丈夫这一代几乎全部变成了高级公寓和普通公房。
丈夫似乎天生对时机比较敏感,他乘上了真幌市郊急剧住宅区化的开发浪潮。因此,冈家已经接连几十年仅靠房租收入过着安乐的日子了。婆婆和公公如果还活着,他们恐怕要叹息吧?但冈夫人自然也认为公寓公房的管理比干农活要来得轻松,而且实际收入更高,她对此是心存感激的。
可是,没准太清闲也害人吧?!见丈夫吃完药后就往电视面前一躺,她思绪万千。如今,孩子们早已经独立,也已经离开了家,要说这个人能做的事,也只有到市民医院去开点维生素药丸回来了。也难怪一门心思惦记着来往于医院的代步工具——公交车的事了。
“这回一定要揪住横中延趟的尾巴!”丈夫背对着冈夫人宣誓道,“明天,我要把便利屋给叫来。”
“就为这个又叫人家?”冈夫人发表异议道。
丈夫这几年来一直对位于真幌站前的那家多田便利屋特别关照。他们的工作做得确实细致周到,总是默默地完成拾掇庭院和整理储藏室这些细碎但需要体力的工作,对于仅剩老夫妻独自生活的冈家来说是非常便利的。
但是,丈夫两周前才叫过多田便利屋。委托内容一如往常。
“拾掇庭院的同时,顺便监视横中公交的运行状况。”
便利屋总是眼睛不离公交时刻表地待在冈家门前的公交车站蹲守,冈夫人对他同情得不得了。
“给钱的呀,那小子也没啥好抱怨的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
“怎么着,家里没钱吗?有哪个家伙拖欠房租吗?”
“大伙儿可都是按时支付的哟!我想说的是,”冈夫人转身对着丈夫的后背说,“能一直只为了钱工作的人,并不是很多。”
“是吗?”
丈夫心不在焉地应声道。电视上正在播放午间新闻节目,一人说:“据说多酚的含量是通常的八倍!”另一人就说:“噫—!”
没错呀!冈夫人抑制住想要摇晃丈夫后背的冲动。即便是从没在外面工作过的冈夫人,也能想象得出来:人们并不仅仅因为金钱才干活的,而是各自本着惰性、留恋、人际关系、成就感,等等。要不然,为什么我能日复一日坚持做饭、打扫、洗衣服呢?我一分钱都得不到,甚至都没意识到这是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