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银幕(第2/12页)
行天问,老太太点点头。
他们原先不知道曾根田老太太是电影院老板的女儿。对于男女情爱之事兴趣缺缺的行天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但多田从刚才的谈话已经完美地将“真幌电影院”的所在地给定了位。那正是“新罗曼真幌”这幢情色片专映电影院的位置。多田在上高中的时候常去那里。可是,建筑物本身与“摩登”相去甚远,呈冷冰冰的灰色,也没有双开门和蓝色瓷砖。
“新罗曼真幌”于大约十年前关张,原址上建起了公寓。根据老太太的话,“真幌电影院”似乎是一家无论老少均能放心前往的电影院。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怎样导致“真幌电影院”变身为“新罗曼真幌”,不太清楚。想必是电影产业衰微的时候,物业易主了吧?
“可是,你说原节子?婆婆,也太夸张了点吧?”
明确说出这句失礼的话后,行天笑了。老太太不服气似的撅起了嘴,满是皱纹的大福饼似的脸颊稍稍鼓起。
“没骗你哦!年轻时候的我,在真幌的男士们当中很受欢迎的哦!”
“哈?唔—”行天保持蹲姿,他笑嘻嘻地仰视着老太太说,“是怎样的男士?那个叫公叔的人?”
“开什么玩笑,公叔那时候都六十过半啦。”
老太太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仔细端详着行天的脸说:“哎呀,感觉跟你有点像呢!”
“公叔吗?”
“都说不是啦!那是我罗曼史里的男朋友哦!年轻,忧郁,是个好男人。”
“说是好男人嘞!”多田嘲弄行天道。
“能入原节子的法眼,深感荣幸。”行天的声音里没有抑扬顿挫。
“你呀,叫什么?”
老太太面对面投来热辣辣的视线,就连行天也有些畏缩。
“行天。”
“我的罗曼史,想听吗?”
“不想。”
“用不着客气。我和行天初次见面,是在……”
“怎么是我呢?!”
“都已经是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事了,对方的姓名都忘了,就假设是行天吧!”
老太太自说自话地就这么定了。她似乎感到难为情。多田心想,她不是真的把姓名给忘了,而是想要珍藏在心里吧!
战败后两年,虽然尚未到完全恢复的程度,但人们和城市都在渐渐地恢复活力。
横滨中央交通的长嘴公交车响着警笛,在真幌大道的人群中缓缓前行。菊子走到干货店的檐下挤到前面,目送公交车开过。不明白有什么好玩的,小孩子们跟在公交车后头转圈圈;活像一群小狗似的吵吵闹闹、喜笑颜开地跑过去。
一时退避至道路两侧的人们,等公交车一开过去,便又把大马路挤了个水泄不通。每发现一个复员兵模样的年轻男子,菊子就忍不住回过头去认一认;接着叹一口气,重新回过头来看着前方。一个身穿无袖圆点连衣裙的年轻女人,和一个穿和服的母亲,她们俩目光殷切地眺望着蔬果铺的露台。
她心头生出局促不安来,把视线投向脚边。鳞次栉比的商店即使洒了水,未经铺设的路面仍是沙尘飞扬,无计可施。穿在木屐上的藏青地碎白纹木屐带脏得泛起了白色;朴素的短袖衬衫,搭配自己缝制的毫不出奇的藏青色裙子。这样一副打扮,就算那个人回来了,也许也只会是一脸失望的神色吧?
从市场那边传来热闹的气息,菊子赶忙打消了自卑的念头。眼下最要紧的是购买晚饭的食材。只要能买到一点点酒,就能让父亲高兴。不过,今天的价格又是多少呢?有传闻说酒类很快就要脱离配给制,转成自由销售模式,但是流到市场上的量还是很少。
真幌这座城市幸运地躲过了战争的劫难。想必是美军那把东京烧成一片荒原的轰炸机,没能顾得上这座农户占大半的小城吧?
但是,就在战争结束那年的春天,真幌站前发生了一起火灾。那是一起大火灾,以省线真幌站为中心,开在马路边的商店,有六成都被烧毁了。因为是白天起火,所以没有人死亡,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对于早已因战争而身心俱疲的城市居民而言,这同样无异于施加了最后一击。
即便没有遭到原子弹的轰炸,但战争仍给生活投下了阴影。在箱急真幌站,在省线真幌站,菊子曾多少回送别出征的真幌男儿!
他们并不是军人,而是附近面熟的大叔,是朋友的兄长,是自从出生那一刻起便共同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的人们。尽管如此,某一天却突然不得不打扮成士兵的模样,在“万岁”声中被送上电车。
当她的未婚夫、曾根田建材店老板的儿子出征之时,菊子就觉得忍无可忍了。虽然没法大声呼喊,但她盼着这样一件愚蠢的事情尽快宣告结束。
“真幌电影院”战争期间也巧妙地瞒过官兵的眼睛,放映外国电影和日本老电影。有些是因为战时局势混乱,没能还给官配当局的胶片;有些是从和“真幌电影院”一样继续在地下放映的横滨名影院借来的胶片。在那些施行灯火管制的漆黑夜里,秘密的银幕闪着白光。城里的居民,从电影院的后门偷偷进来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