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公车牌下,再相会(第13/17页)

行天在沙发上抱着一边膝盖,不流露任何表情地垂下眼。多田喝干了杯里的酒。

“那之后有半年,我费尽了心思,可是不行啊。她有时会陷入半疯狂状态责问我。她说你当时是默默地看着那孩子受苦吧,我都说了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不相信呢。我什么也没法说出口。而这让她更加难受。等她冷静下来了,就哭着道歉,说对不起,自己说了可怕的话。这样翻来覆去。她自己也知道,但停不下来。她提出离婚时,我也没表示反对。我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终于可以从中逃走了。”

多田也罢行天也罢都久久地沉默着。窗外还是一团漆黑,但在远远的某处有急性子的鸟儿在叫着。

“多田,”行天终于说,“我想大概有好多人在这之前对你讲过了,不过我也说一遍吧。你没做错什么。”

“虽说没有恶意,可并非没有罪过。”

至于妻子为什么和别的男人睡了,多田压根儿不想知道。嘴上说着相信,他却并没有弄清孩子的父亲是谁的勇气。宣告着爱对方,却连想象一下妻子究竟怎么看待自己都做不到。

等意识到自己在所有意义上其实都是消极的时候,已经全部毁坏殆尽,无可挽回。

“我梦见了好多次。从婴儿床把儿子抱起来的梦。能真切地感觉到婴儿暖呼呼的身体的重量。我对妻子喊,你看,孩子活着呢,得救啦。可已经晚了。我的声音到不了她那儿。她在一间黑屋子里哭泣。她独自一人,一直一直哭着。”

“呐,你摸一下我的小拇指看看。”行天说。

多田没动弹,于是行天起身弯下腰,越过矮几拿起多田的左手。

在他的引导下,多田用食指的指腹战战兢兢地沿着行天右手小拇指的伤痕摸了一下。细细的线。那部分的皮肤很光滑,呈现细微的突起,围着指根绕了一圈。

“别害怕,摸摸看。”行天笑了。

多田看过去,把感触也收入眼底。

在筱原利世家弄出的伤口上覆盖着新的伤疤。那旁边,泛青的充血蔓延在整个手背,可只有小拇指上的旧伤痕不知为何免于受其侵蚀,奇妙地泛起白色。

“伤口愈合了对吧。的确只有小拇指老是比其他部分要冷,可只要搓一下就能暖和起来。就算不能全都恢复原样,也能够好起来。”

“算了吧。”多田缩回手。“我不是为了心里舒坦而和你说这些的。”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账本由我来处置。我是为了让你接受这个才说的。”

“不接受。这不成为理由。”

的确如此。多田也混乱起来。他并不知道一直屏息凝神的东西在今晚汇成语言涌出来的原因。

“为什么就不能心里舒坦呢?”行天的两手自然下垂,站在多田的面前。“你不是对公园新城的小鬼说过吗,只要活着总还有机会。那是说谎吗?你只是说得好听吗?”

“我也想被原谅和原谅她啊。要是能忘了的话,我也想忘个干净……可我做不到。”

多田因痛苦的回忆笑了起来。

“你说过要晓之以理。”行天像是没了辙,重新在沙发上自己造的窝里坐了下来。“可是行不通啊。”

多田开口说:“行天,到了早上,你能离开这儿吗?”

明明一直想要一个人待着,为什么不更早一点说出这话呢。简直不可思议。

“哦。”

行天干脆地点头。多田拿着账本从沙发站起身,钻过隔断的帘子回到自己的地界。

真幌市的天空开始漾出清澈湖水般的晨光时,事务所的门传来轻微的关门声。

待客沙发上叠放着行天用过的毯子。多田正要整理矮几的桌面,忽然发现酒瓶之间放着一个小小的糖果罐。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放着看来是一年间存下来的钱,和北村周一写了联系方式的便条。

多田跪在地板上查看沙发底下。空无一物。本该在那儿落满尘埃的保健拖鞋也不见了。

多田在沙发坐下,边抽烟边眺望逐渐亮起来的窗外。然后他像往常一样拾掇好自己,出门工作。

“欢迎欢迎——”

随着欢呼声,拉炮砰然作响。

多田一边把宛如毒蜘蛛吐出的彩色纸屑从头上掸落,一边问:

“在干吗呢?”

“当然是圣诞派对啦。喏,进来进来哦。”露露抓着他的手腕就往里拉。

露露和海茜住着的单间变得仿佛廉价的居酒屋舞台一般。纸折的锁链从天花板横七竖八地延伸开去,荧光灯罩遮了红色的玻璃纸,桌上放着一株小小的银色枞树。

“刚才茉里和她的朋友忍来我们这里玩了哦。”

露露强拉着多田在客厅坐下。“便利屋你来迟了,所以她们已经回去了哦。她们给小花做了很棒的帽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