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夜

60

晚八点。格蕾丝在镜子前试装。

她并不想去。她准备去打几声招呼，上台捐赠支票，然后马上赶回来。化好了妆。头发也做过了。裙子的拉链还没有拉上，这是过去维克多一直替她做的一件事。她把手伸到身后，摸索了几下都没有找到拉链头，直到第三次才成功把拉链拉好。拉上后，她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走进厨房，擦了擦眼睛，倒了些冷姜茶，把茶端给维克多。他看起来像是在睡觉。

“亲爱的，”她低声呼唤他。

他睁开眼睛，冲她眨了一下。她穿着真丝长裙，薄纱镶边，裙子上钉满小碎钻。

“看看你……真漂亮。”

她咬住嘴唇。他有多久没有夸过她漂亮了？早些年，他经常夸她，在一个乡村俱乐部跳舞的时候，他在她的耳边说：“作为这个房间里最漂亮的女人，你有何感想？”

“我不想去。听听你的声音……”

“去吧。一个晚上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你保证？”

“快去，快回吧。”

“我给你倒了些茶。”

“谢谢。”

“让他喝一点，”她对罗杰说。罗杰尽责地站在屋子的一角。然后，她又转过身子看着她的丈夫。

“喜欢这对耳环吗？三十周年纪念日的时候你送给我的，记得吗？”

“是的。”

“我一直很喜欢。”

“真的很美。”

“我出去几个小时就回来。”

“好的。”

“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我会……”

他的声音弱了下去。

“你说什么，亲爱的？”

“这里，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好。”

吻了吻他的前额，拍拍他的胸脯后，她毅然决然地站起来，忍住泪水，走了出去。高跟鞋踩在门厅的大理石地砖上，发出“笃笃笃”的声音，那声音渐行渐远。

悲伤的维克多充满了负疚感。

他对格蕾丝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句谎话。她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她走了之后他也将离开，去人体冷冻公司。这就是他的计划，也就是他鼓励她去参加那个晚会的真正原因。

他几乎想把她叫回来。但他感到一阵晕眩。他无力地垂下头，侧躺着。过去这些日子里他所计划的一切，他的整个成人生涯，即将在未来的几个小时内终结，升华。现在不是脱离既定计划的时候。按着计划一步步走下去……

不过……

他招呼罗杰过来，罗杰弯下身凑过耳朵，他低声嘱咐了几句。

“你明白了吗？”他的嗓音很嘶哑，“如果那样的情况发生，不要犹豫。”

“我明白了，”罗杰说。

维克多微弱地吸了一口说，“好，那让我们出发吧。”

61

晚八点，洛林在穿衣镜前试衣服。

她痛恨新年晚会。但每年她还是会出席。她和那些离了婚的朋友们达成约定，在这种能让孤独的人更孤独的夜晚，她们不会让任何一个朋友落单的。

她往头发上喷了些发胶。她朝着过道的方向瞥了瞥，想看看萨拉有没有出现。她为她担心。已经有五天时间了，她几乎没有走出过房间，身上则一直穿着黑色运动裤和绿色的旧T恤。她很想问问她，那天穿上高跟鞋，究竟是和谁碰头，可是一旦提及这个话题，萨拉立即就不睬她了。

洛林还记得她们一家三口迎接新年的情形。有一年他们一家三口去市中心的时报广场，一边打着寒战一边看巨大的彩球在午夜来临的那一刻坠落。萨拉那一年七岁，还能够坐在汤姆的肩头。她吃着从街边小贩那里买的蜂蜜核桃仁。萨拉和成百上千的人一起高呼：“三……二……一……新年快乐！”

那一晚，洛林很开心。她拍了很多照片。但是，回到车上后，汤姆擦拭着头发上的雪花，抱怨说：“以后，我们再也别来了吧。”

她走到萨拉的房门口，敲门。

她听到里面在放音乐。曲调舒缓，是一个女歌手在唱。

“宝贝？”

没有立刻回应。

“什么事？”门后传来冷冷的回答。

“就来跟你说声再见。”

“再见。”

“新年快乐。”

“好。”

“我不会很晚回来的。”

“再见。”

洛林听到外面有摁汽车喇叭的声音。她的朋友们到了。

“今天晚上有什么人跟你一起玩吗？”她也很痛恨自己问这样的问题。

“我不想出去玩，妈妈。”

“好吧，”她摇摇头。“明天我们一起吃早饭，好吗？”

沉默。

“萨拉？”

“不要太早。”

“不会太早的，”洛林回答。

又传来摁喇叭的声音。

“我会打电话给你的，乖女儿。”

她走下楼梯。到门口的时候，她叹了口气。她很庆幸今年没有轮到她开车。她真的非常需要喝上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