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夜(第3/4页)
他被送到这个世界,不是来面对这样的结果的——看着他们死去。他们是多尔的任务,他的命运。但是在他能够做出任何影响他们的事情之前,两个人都采用了极端的方式。他失败了。一切都太迟了。
除非……
一切都不会太迟,也不会太快,那个老人曾经说过。事情该发生的时候就发生了。
多尔蹲在车道旁两个垃圾桶边,掌心合拢,紧紧贴住嘴唇,眼睛使劲闭着。在洞穴中,为了不受水潭里冒出来的成千上万的声音打扰,他经常摆出这样的姿势。
事情该发生的时候就发生了。
这一刻?但他怎样才能留住这一刻呢?多尔努力回忆他所有的对于时间的理解。
什么是永恒?
运动。是的。有时间的流动就会有运动。落下去的太阳。滴下来的水。钟摆。漏沙。为了完成他的使命,这些运动都必须静止。他需要让时间完完全全地停下来……
他睁开眼睛,迅速站起来。他打开车门,一手托住膝盖,一手托肩膀,把萨拉抱了起来。
旧的一年就快过去了。新的一年再过几分钟就要来了。时间之父抱着快要死去的女孩走到雪里。月光下,挂在空中的雪花清晰可见。
多尔抱着女孩走在冬日的街头,交通已经停止,各种建筑物的窗口里还亮着派对的灯光。
萨拉的头垂在他的胸口,眼睛似睁似闭,向上看着他的方向。他很为这个女孩心痛。一个无法忍受时间的女孩。那个老人是这么形容她的。
多尔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们。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会如此不快乐,不快乐到想要离开这个世界。他希望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在他的孩子们身上。但是,他不也曾经很多次希望自己的生命早早结束吗?
他沿着高速公路走啊走,穿过一个隧道,经过一个体育馆停车场,停车场上有跨年通宵嘻哈音乐会的广告牌。按照他的计算,走到那个黑黢黢的工业园区和人体冷冻公司花了他整整两天时间,而在我们的钟表上,不足一秒。
他必须把萨拉和维克多带到一起。如果这个时刻就是事情注定发生的时刻,多尔无法在一个时刻里穿越两个现场。
他抱着萨拉来到那幢放着玻璃纤维舱的库房,在一堵墙边上,他把她放下。然后他走到那间他们正在为维克多做最后的准备工作的房间。维克多的床边站着好几个人,他把维克多从床上抱起来,也抱到库房,放在萨拉边上。他用拇指先后放在两人的手腕处,等了很长时间终于探测到了脉搏。他们都被定在了那一刻,但都还活着。
这意味着多尔的计划还有一线希望。
他在两个人之间蹲下来,拉过他们的手放到沙漏上。
他把他们的手指绕在沙漏的扭花立柱上,希望这能成为他们力量的源泉。然后他伸手抓住沙漏的顶盖,牢牢抓住,然后转动。
顶盖松开了。他猛力一拉。盖子飘浮在空中,一道蓝光从上而下射在他们三个人身上。多尔看到沙漏上半个玻璃球里的白色沙子露出来了。那些沙子非常细腻,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好像钻石一般。
寰宇之内,每时每刻,尽在于此。
多尔有些犹疑。或许他是对的,他的故事还没有完全结束;或许他是错的,他的故事就这么终结了。
他并拢大拇指和食指,并小声呼唤着“爱莉”的名字——那是因为他觉得如果他要死了,这应该是他最后所说的话——然后将手伸进沙子,手指直指连接上下玻璃球的管道,那分隔着已经掉落和尚未掉落的沙子的管道。
即刻,他的脑子变得乱哄哄的,里面出现了成千上万个影像。他的手指在颤抖,肉从骨头上化开,骨头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细,像棍子一样穿过沙漏中间狭窄的连接处。宇宙间的每一个时刻都从多尔的意识中流过。他的意识也像那些流动的沙子一样,穿越了已经发生的,既而流向尚未发生的时刻。
最终,用一种超人类的力量,他并拢了两根棍子一样的手指。眼前飘过的绚烂色彩让他几乎无法张开眼睛。他的头也被那股力量冲击得朝后仰去。
他抓到了一颗沙子,就在这颗沙子要掉落到底的时候。
接下来发生的是……
从洛杉矶到的黎波里海岸,汹涌的大海波涛停在了半空。
云不再动。气不再流。墨西哥上空的雨挂在了半空,突尼斯的沙尘暴就此定住,成了空中的雾帐。
地球上没有一点声音。飞机悬浮在跑道上。吸烟的人吐出的烟圈像固体一样凝结在半空。电话没有声音。屏幕白花花一片。没有人讲话,也没有人呼吸。地球上一半是黑夜,一半是白天。迎接新年的礼花铺洒在夜空,青一道紫一道,好像孩子们用苍穹做画布,画了一幅没有完成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