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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听不懂。”科拉尔·瑞贝卡忧伤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她其实是知道的。她知道这样的生活有多么扭曲。

没过一会儿,玛拉·黛安已到了门口,她顶风关上已有些弯曲的防风门,脚下有些不稳。“星期五”已从油毡上起身,挪到一张茶几底下,似乎感应到了导弹即将来袭的风险,要找个不会受到波及的掩蔽处藏身。

看到她的脸令我感到大为震惊。在科拉尔·瑞贝卡寄来的那些相片里,大人们几乎从来不曾露面。只有孩子们,全员排排站好,站在倒地的粗壮树枝上,或是前门台阶,或是后门门廊,或猎取浣熊途中的野餐布上,或节日里老农舍的晚饭餐桌前。相片背景经过细心管控,使场面显得十分安宁。

玛拉·黛安衰老得十分厉害,要不是她那双蜂蜜似的浅褐色眼睛,我大概都认不出她来了。原来的棕色头发变暗了,几乎成了黑色,紧紧地拢起来扎成了一根辫子,如同她那下垂的嘴角一般严肃。她的脸好像有些肿,重重的黑眼圈挂在眼睛下边。总体而言,她看起来疲累不堪。她原本就长得很像祖母,如今的相似度简直就到了吓人的程度。我仿佛看到了祖母常年摆在脸上的那副表情—愤怒、厌倦、极不耐烦。

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跨进门里。她已经生了四个孩子,如今又怀上了一个,体重也因此增加了不少。

“还真是你。”她接连眨了几下眼睛,要么表示她差点没认出我来,要么表示她完全没想到科拉尔·瑞贝卡在电话里所说的话是真的—简回来了。

也有可能,她只是想看看我会做出怎样的回应—让我率先迈出这第一步。

“真的是我。”

科拉尔·瑞贝卡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了起来。玛拉·黛安只走到能关住身后那扇门时就停了下来。她瞥了科拉尔·瑞贝卡一眼,我从眼角的余光看见我们的小妹妹摇了摇脑袋,“珍妮·贝丝刚换了工作,现在实在帮不了我们。”房间里传来她近乎耳语的声音。求和的愿望如此恳切,仿佛奋力挥舞着一面破了洞的白旗。

玛拉·黛安双唇紧闭,唇边现出许多道细纹。我脑海里回想起无数次姐妹相争的场景。玛拉·黛安与我之间,很少会有好言相对的时候。

“你拒绝了她。”她转过来面向我,“你跑到这儿来,让她开口求你,就只是为了好玩,能够当面拒绝她是吧。真是的,亏科拉尔·瑞贝卡还一直对你那么亲切,总是事无巨细地把近况全告诉你,尽管你对这个家其实一点也不关心。看到你到这儿来,她肯定还勾住脖子紧紧抱住你了吧。你可以省省工夫了,科拉尔·瑞贝卡。她根本就不在乎她的家人。她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帮忙,只是想来尽情地嘲笑我们。”

我紧咬着牙关,感觉牙根都要开始松动了,“我到这儿来是为了工作。我在镜面湖调查一份出现在我桌上的书稿。”

她脑袋一偏,脸颊绷紧,仿佛被我掴了一巴掌,“听听,你听听,了不起的傲慢小姐。这么说,你还同谷里那群疯子玩到一块儿去了。你应当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莫茂·莲娜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会不得安宁的。你一直和妈妈很像,在她离开之前,就已经沾染上了她的种种恶习。”

我紧紧抓着椅背,感觉眼珠鼓得都要掉出来了。我想,某种程度上而言,玛拉·黛安反而帮了我一把。她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铺下了一颗垫脚石,使转身离开变得不那么困难。

“你这个自私鬼,简直和她一模一样。”

“玛拉·黛安,你说得太过分了!”科拉尔·瑞贝卡抬高音量尖声叫喊,把天花板那生锈的风扇震得响动起来。我们俩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急忙趁此机会镇定心神。我之前并没做好应对玛拉·黛安发动的全面正面进攻的准备。也许,是我没有料到,在我们时隔多年久别重逢的时刻,她会这样对我。

“好吧,至少我知道你们都是怎样看待我的了。”这话听起来慎重而且明确,意外地十分平静。而我的体内,此刻像涌起了一场情感旋风,肆虐地搅动着我以为早已在多年前消解的记忆碎片。

有个温暖的东西搭在了我的肩上。我意识到是科拉尔·瑞贝卡的手揽在了上头,“我们不是那样想的,珍妮·贝丝。我们很感激你为了帮助我们所做的一切。真的。”

“呸!”玛拉·黛安愤恨地说,“别再费劲安抚她了。她不过是担心自己没有闲钱注射肉毒素,或者不能多买一件像她身上穿的那样的花哨衣服。她本就应该感到内疚。亲人之间相互帮扶,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那要帮到什么时候?!”我朝她逼近一步,这动作过于突然,吓得“星期五”马上行动起来。它冲到房间正中,像职业拳赛的裁判一样站在那里,“我还要为你们的生活埋单多久?还有爸爸,现在连埃维·克里丝汀和她丈夫也到农场去了是吧?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能去找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