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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一旁静候,看着他抬手抚过那由玫瑰和藤蔓图案构成的漩涡形金属装饰,默默擦去了蒙在上面的灰尘。
他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显然感到十分震惊,“这东西是我爸爸在萨拉溪沿岸的残渣碎屑里发现的。他将它带回家来,修好送给了我的妈妈,在那之后不久,我姐姐就出生了。妈妈经常和我们说起这个故事,还总是将它称作属于她的摩西篮。”
我再次陷入茫然语塞的境地。如此珍贵的东西,竟被遗留在此任其衰败,想来似乎极不应该,不过我却多少能够明白。可以想象,该是有多么深切的痛楚,才会致使这家传之物被深锁于此。
他轻笑一声,沉浸在回忆的氛围里,“我母亲可宝贝这东西了。为了它,他们俩甚至还吵过一架。那时候,我父亲和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签订了工程合同,我们全家都搬去了佛罗里达州住。那边的房子面积不大,风格又比较摩登,而且以杰克的体形,也已经睡不下这摇篮了,她却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把它一同带去。她坚持说,它是这家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我想到这些年来,一直塞在我梳妆台抽屉里的那个针线盒,关于薇尔达·卡尔普以及她那满是书香的大房子的记忆,全部深藏在那里,“有时候,这种无用的东西其实才最为紧要。”
“看到我们这副样子,她大概会很失望吧。”
我不清楚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同我说话。
“埃文,生活当中难免会遭遇困境。我们唯有尽力为之。”我的母亲又会如何看待我现在的状况呢?她是否曾经对我有所希冀?她夜里站在我们床前时,心里是否也曾孕育着什么希望?
“我母亲从前常说,我以后会成为一名作家。”
“哦,那她果然说对了,不是吗?”在我母亲眼里,我会成为什么样子呢?她能否想象到,我会去到纽约,成为编辑,致力推出更多好书?
“可我并不觉得,她所期望的,会是《时空过客》这种书。”
我走到他身边,抬手搭在他的肩上,“我觉得,你母亲对《时空过客》的看法,可能会令你感到惊讶。来到这里之后,我对这套书也产生了与以往不同的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亲眼看看镜面谷,为什么他们想要体会,哪怕只是一丁点,你所创造的世界。我觉得,他们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你笔下有能触动他们内心深处的东西,使他们愿意相信,在当今这个时代人们感到几近无望的那些东西。”
他直了直身子,转过头看着我,露出惊讶的表情。毫无疑问,他一定觉得,我是最不可能会为《时空过客》的文学价值出言维护的人,但我所说的,全部是事实。
“纳撒尼尔对安娜的爱恋之情,仿佛拥有某种魔力,因为纳撒尼尔从未想过从安娜身上得到什么,相反,他总是毫无保留地为她付出。为了她,他几乎放弃了所有重要的东西—他所属的世界、他的军旅生涯,以及回家的机会。他放弃了这一切,和她一起穿梭于不同的时空,只为寻到一个地方两人相守相依。我们都愿意相信这样真挚的爱情,也希望现实生活中同样存在这样的感情。在兰德与萨拉的故事里,我也感受到了类似的情意。”
他有没有那样想过呢?他有没有意识到,自己不仅是在创作故事,更是在呈现一切好故事的重要基石—希望呢?“如果你的母亲仍然在世,如果她能够看见,那么多父亲带着青春期的女儿来到这里,开启他们的首次旅程;外祖母、母亲和女儿会一起阅读和讨论这本书;还有穿着奇装异服一同前来的一家人;成年人又像他们小时候那样,玩起了角色扮演的游戏……要是你的母亲能够看到这些场景,她一定会感到十分骄傲。我想,她应该会叫你欣然接受这种状况,不要被少数几个疯子破坏了心情。当然了,如果你不想继续写下去了,如果你觉得纳撒尼尔和安娜的故事已经画下了句点,那就只管完结吧。但是,请你继续书写新的故事,埃文。你拥有杰出的写作天赋,能够用文字展现出人类的极限,触动人们的内心深处,使他们相信,自己能够做到最好。”
他苦笑着看了看我,“你这话说的,可比一个想要赚点外快的大学生想的高尚多了。”
“我相信,你当时的目的肯定不只有赚钱。”
“也许吧。”
“埃文,要是你的母亲还活在世上,她只会希望你能幸福。”不管怎么说,我经常这样告诉自己,我的母亲一定也抱着这样的心情,只不过,具体幸福与否,却并非一个母亲所能控制。到头来,埃文的母亲早早过世,我的母亲则缺乏勇气,没能带着六个孩子一同离去。毋宁说,我需要抱持住这种信念,相信她确实有此意愿,而不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将我们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