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5/5页)
各种无意义的思绪在他脑海中涌动:小孩子穿着溜冰鞋在人行道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父亲身上的烟草味以及阿比盖尔的笑脸——他俩初次相逢时,她的笑容就像光束一样刺穿了他迷惘的心。手电筒的灯光忽然熄灭,玉米地里一片漆黑。
他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
“我知道你在那里。”他说。
我想要水淹玉米地,要燃起大火照亮整个玉米地,要撒出阵阵冰雹与花雨,可爸爸根本收不到我给他的预警。我被放逐在天堂,只能在一旁看着。
“我来报仇了。”爸爸声音颤抖着说。他心跳越来越快,热血涌进胸膛,怒气如大火般在心中翻滚,他吸气、呼气,心情越来越激动。妈妈的笑脸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的笑容。
“这里没有别人,”爸爸说,“我来这里把事情做个了断。”
他听到了啜泣声。我真希望能像学校礼堂打开聚光灯一样,直直地把灯打下来。每次举办活动时,打灯的人总是笨手笨脚地把灯光打在舞台右侧。如果此刻我能打灯的话,爸爸会看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颤抖哭泣的女孩,虽然她涂了蓝色眼影,穿着帅气的皮靴,此时她却吓得尿湿了裤子,毕竟,她还是个孩子。
爸爸的语气中充满仇恨,她没能听出是他的声音。“布莱恩?”克莱丽沙颤抖着问道,“布莱恩,是你吗?”此刻,希望是她唯一的屏障。
爸爸一松手,手上的球棒掉在地上。
“谁?谁在那里?”
听着耳边呼号的风声,稻草人般瘦削的布莱恩·纳尔逊把他哥哥的雪佛兰敞篷车停在了学校停车场。他最近老是迟到,上课或吃饭时也经常打瞌睡,但如果哪个男孩有一本《花花公子》杂志,或者有漂亮女孩走过时,他精神总是好得很。还有一种情况也会让他精神大振,那就是有女孩在玉米地里等他。即便如此,他还是慢条斯理地向前走,大风吹过他的耳际,刚好为他打算做的事情提供了最佳掩护。
布莱恩从他妈妈放在水槽下的急救箱里找到了一支大手电筒,他拿着手电筒走向玉米地。事后他对大家说,走着走着,他就听到了克拉丽莎哭喊着求救的声音。
爸爸毅然决然地摸索着走向啜泣的女孩。他的母亲正帮他织手套,苏茜也想要一副手套,冬天的玉米地里好冷。啊,克拉丽莎,苏茜傻乎乎的朋友!精致的妆容,小小的果酱三明治,还有一身古铜色的皮肤。
他踉跄着,在黑暗中把她撞倒在地。他满脑子都是她的尖叫,叫声回荡在空旷的田野中,声声触动他的心房。“苏茜!”他尖叫地回应。
一听到我的名字,布莱恩拔腿就奋力往前冲,彻底清醒了。手电筒的光在田间闪烁,有那么一瞬间,灯光照到了哈维先生,但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看到他。他藏身于高高的玉米秆间,匍匐前进时刚好被灯光照到后背,他悄悄地躲在暗处,再次聆听着年轻女孩的啜泣声。
接着,手电筒照到了爸爸,布莱恩以为自己找到了目标,一把把爸爸从克拉丽莎身上抓起来,他用手电筒拼命打爸爸的头、脸和背,爸爸大声喊叫,连声哀号。
布莱恩忽然瞥到了一边的球棒。
我拼命推着天堂与人间的界线,但它牢不可破。我多么想伸手把爸爸扶起来,让他远离这一切,把他带到我身旁。
克拉丽莎拔腿就跑,布莱恩则摇摇晃晃,爸爸的目光和布莱恩的目光相遇,爸爸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这个浑蛋!”布莱恩显然已经认定爸爸居心不良。
地里传出嗫嚅低语,我听得到我的名字,也似乎尝到了爸爸脸上鲜血的味道。我真想伸手抚摩他破裂的双唇,和他一起躺在我送命的玉米地里。
但在天堂的我只能转身离去。我被困在完美的天堂里,尝到的鲜血又苦又涩,却什么也做不了。我当然希望爸爸能彻夜守候,直到永远;但我也希望他放手,让我就此成为过去。书房中的绿色安乐椅上仍留有爸爸身体的余温,我吹熄了窗口那支摇曳着微弱火光的、孤独的蜡烛。这也是我所得到的,唯一一个小小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