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4/5页)

“警方撒手不管了。”琳茜把手轻轻放在巴克利肩上,把他拉向自己。

“撒手不管?”巴克利问道,他总是把尾音拉长,好像含着水果糖一样,一定要尝出滋味才肯停下来。

“什么?”

“费奈蒙警探到家里来,叫爸爸不要再烦他们了。”

“琳茜,”赖恩说,“我没有这么说。”

“随便你怎么说。”我妹妹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她真希望天才生夏令营永远不要结束,她、塞缪尔,甚至是以冰柱作为凶器,最终赢得“如何实施完美谋杀”竞赛头奖的亚提,都可以一起待在她的世界里。

“我们走吧,爸爸。”她说。爸爸慢慢地拼凑出了一些事情,此事无关乔治·哈维,也无关于我,他是从妈妈的眼神里看出了蹊跷。

爸爸最近越来越常一个人在书房待到很晚,那天深夜,他又把自己关在书房。他不敢相信周围的世界几乎崩塌,我的死带给他极大的打击,自此之后的发展更超乎他的想象。“我觉得自己站在即将爆发的火山口,”他在笔记本里写道,“赖恩·费奈蒙说哈维没有嫌疑,阿比盖尔竟认为他是对的。”

他在笔记本上写东西时,窗口的蜡烛不停地闪烁,虽然桌上亮着台灯,闪烁的烛光依然让他分心。他坐在大学时代留下来的旧木椅上,椅子发出“嘎吱”的声响,熟悉的声音让他稍觉心安。最近在公司里,他连最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好。每天看着一栏栏数字,明知必须做成公司要求的表格,他却觉得这些数字毫无意义。上班时也经常出错,频率高到连自己都害怕。更糟的是,他害怕自己没办法照顾好身边的两个孩子,比起我刚失踪的那一阵子,他的这种忧虑愈发严重了。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试着做些家庭医生建议他做的运动。我看着他伸展筋骨,身体弯曲到令人惊叹的地步。他本可以是个舞者,不必当会计师;他可以在百老汇的舞台上与卢安娜·辛格一起跳舞。

他“啪”的一声关掉台灯,只留下窗口的烛光。

他坐在低矮的绿色安乐椅上,这已成为他最舒适的角落。我常看到他睡在这里,书房像个密室,安乐椅有如温暖的子宫,我则静静地站在一旁守候。他盯着烛光,心里想着自己该怎么办,也想到每次想碰妈妈的身体时,她总是躲开,悄悄地移到床的另一边。但警探来访时,她似乎就恢复了生气。

烛光投射在窗口,闪闪烁烁有如鬼影,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烛光,真实的火光与幢幢鬼影交叠,他盯着两束光影,想着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几乎要沉入梦乡。

快要睡着时,他和我都看到窗外闪过一道灯光。

那像是来自远处的手电筒,白色的灯光慢慢地扫过附近人家的草坪,朝学校的方向照过去。爸爸看到灯光时,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当天又不是满月,家附近和往常一样漆黑,树木和房屋的轮廓在暗淡的月光下模糊难辨。史泰德先生有时会深夜出来骑车,脚踩踏板发出一闪一闪的灯光,人们从远处就可以看到,但是史泰德先生不会骑车糟蹋邻居的草坪,更何况他也不会这么晚出来。

爸爸在安乐椅上稍微前倾,从书房里看着灯光逐渐移向休耕的玉米地。

“浑蛋,”他轻声说,“你这个杀人的混账东西。”

他迅速从书房的衣橱里抓了一件打猎穿的夹克,自从十年前他的打猎旅程运气不佳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穿过这件夹克。此时,他匆匆套上夹克,下楼从大门旁的柜子里找出一支垒球棒,那是琳茜迷上足球之前,他帮她买的。

自从我失踪之后,爸妈就一直在门口帮我留着一盏灯。虽然警方八个月前就告诉他们我不会回来了,爸妈依然不忍心把灯关掉,整晚都让它亮着。此时,爸爸先把灯关掉,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大门把手。

他扭动门把,走出大门,发现外面一片漆黑。他关上大门,手里拿着球棒站在院子里,“我会不动声色,悄悄地……”卢安娜的话再度浮上心头。

他穿过前院,过马路,走向他最先看到灯光的奥德怀尔家。他经过奥德怀尔家昏暗的游泳池和生锈的秋千架,心跳得飞快,但他只有一个念头:乔治·哈维杀了我的心肝宝贝。

他逐渐接近球场,在球场右边的玉米地深处,他看到一道微弱的灯光。他记得警方把这一带的玉米地围了起来,地里清理得干干净净,还用挖土机铲平了土地。爸爸握紧手中的球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即将出手伤人,但他很快就不再犹豫,他很清楚哈维就是凶手,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风势助了他一臂之力,大风由球场吹向玉米地,把他的裤管吹得贴在腿上,催着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所有事情都被抛在脑后。他一走进玉米地深处,立刻把焦点投注在前面的灯光上,大风刮过荒芜的田野,呼啸的风声盖过了他踏过玉米梗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