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我的弟弟汉斯(第5/12页)
这个家丰富的生活每天以圣经、歌唱和祷告开始和结束,每一个孩子从这生活中各有所得。我猜想,在学校已经被知识的学习弄得很紧张、自信心也减弱了的弟弟,对于家中活跃的精神活动大概有时会有压抑感。我可以想像得出,他可能感到父亲和外祖父以及他们的一些朋友是激励他的榜样,他们那样博学,外祖父精通印度学,说起梵文会使年轻的印度学者高兴又吃惊,对于汉斯来说,他们会太多的拉丁文、希腊文、希伯来文,这是他一辈子也无法达到的,因为学校里那点拉丁文和算术就已经难以应付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我只是猜想。不过他受到压制和危害的天性在家中能够在其他方向吸取滋养,特别在音乐和游戏方面,他能够得到许多乐趣,也无需惧怕自己不如人。他唱起歌来全心投入,可以到忘我的地步,这是一种他直到最后都保留着的福气。玩游戏时他更是着迷,像个艺术家。汉斯喜欢的不是一般家庭经常玩的游戏,不是那些要警醒、注意,有韧性和组织能力以便最终击败对方的游戏,也不是两人对坐蹙眉沉思的棋类游戏。他喜欢的是自己发明的游戏,这个安静胆怯的小男孩在玩耍的时候能够达到忘我的地步,应该说,这时他完全寻回了自我,忘记了学校和外界,他心花怒放,成了个小天才。每一个有天分的孩子都渴望脱离一些他半懂不懂而又必须遵守的规则和目的,渴望投入自己创造的有意义、有目的的世界里去,对于汉斯这意味着更多,这是生死攸关的事。由成人或不理解人的神设计的世界秩序会压死人,如果我们想在其中成长起来,我们就必须创造一个自己的世界秩序。
游戏是各式各样的,有的游戏需要空闲和自由,有的游戏需要器具。却也有一些游戏随时随地可玩,即使在老师或家长的监督下也能够玩。上学途中,如果不是快要迟到的话,我们可以根据一定的节奏、根据自己发明的音乐走路,再在其中加上一些规定,使这段路更复杂、更生色,比如,不能踩到石板路上某种石头或某种花样,某一道路能走,某一道路不能走,等等。有时候走这段路成了庄严的舞蹈或几何图形,上课的时候可以用手指在椅子上按照呼吸节奏继续舞蹈。我们也可以在课前和一个同学约好,老师说到某个词的时候,就等于他说:我是个笨蛋。上课时,当老师说到这个词的时候,我们只需会心相顾,那么在死气沉沉的课堂上就能得到一点乐趣,一种快乐和胜利的感觉。
我们最喜欢玩的是音节字谜和演戏。我们没有舞台,也从未背过台词,不过扮演过许多角色,有时演给同学和兄弟姐妹看,更多的是我们自己演着玩。有时候我们几天甚至几星期都沉迷于同一个角色。每当放学、饭后或祷告完毕了,我和汉斯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就扮强盗、印第安人、魔术师、捕鲸者、招魂者。有观众的时候,我们最喜欢扮魔术师。我是巫师,汉斯是助手。不过我们只能在晚上做这样的表演,一方面因为我们和我们的观众到了晚上才会进入状态,另一方面则因为变魔法需要借助黑暗。我们家那栋宽敞的旧宅里有间大厅,上个世纪是宅里的舞厅,厅里有个高台,是乐队坐的地方,我们就在这厅里演戏。观众是家里的孩子和婢女,他们蜷缩在木板凳上和大木箱上,我作为魔术师站在厅的另一端,旁边一张小桌上放着我的工具和一盏煤油灯。汉斯是我的助手,他得听命行事,还得在暗中帮我做手脚。我们有许多听起来很庄严的长长的咒语,并且我还不断加以扩展,对我们两人而言,这是最主要的事,我们喃喃自语或者大声吼叫出咒语,可以制造夜晚从事冒险的魔法活动的氛围,这就足够了。观众不只想听我们滔滔不绝大念咒语、朗诵诗歌或悄声制造恐惧气氛,他们还想看我们表演。当我穿得稀奇古怪,头戴尖顶纸帽站在煤油灯小小的照明圈内,面对黑漆漆的大厅召唤精灵或魔鬼时,后面黑暗里就有东西动起来,一张椅子一小步一小步跌跌撞撞靠近了(那是汉斯用绳子拉动的),这时我们大家都入迷了,有些观众还会吓得大叫起来。有一次,我正沉浸在自己的咒语声中,觉得自己真的是个魔术师,我对助手汉斯大吼,要他为我照明,他抓起沉重的灯,好不容易拿稳了要照,可是他犹豫不决,迟迟不动,我非常不耐烦,以如雷之声对他吼叫:“啊,你犹豫了?过来,我跟你说,过来,你这人间可怜虫!”这吼叫声把汉斯吓坏了,灯掉到地上,差点没把汉斯和大厅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