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是很好的锻炼(第3/4页)

是啊,我想,现在我这样写了,弄得人家看不懂了。对这一点是不可能有多大疑问的。完全可以肯定,没有人要这些东西。但是人们会理解的,就像他们对绘画总是能理解的一样。只是需要时间,需要信心罢了。

每逢你不得不减少饮食的时候,你必须好好地控制住自己,这样你就不会变得整天价想着肚子饿了。饥饿是良好的锻炼,你能从中学到东西。而且只要人家不懂得其中的道理,你就超过他们了。当然啦,我想,我现在已远远地超过他们,弄得要定时吃上饭也办不到了。要是他们追上来几步,也不是坏事。

我知道我必须写一部长篇小说。但这似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其原因是我在试着写一些将来可能成为一部长篇小说的精华部分的段落时遇到了极大困难。现在必须写一些较长的短篇,就像你为参加一次长跑比赛而进行锻炼一样。在这以前我曾写过一个长篇,就是放在旅行包里在里昂车站被偷走的那一篇,当时我仍旧具有少年时期的那种抒情的能力,但是它像青春一样容易消逝而不可靠。我知道这篇小说被偷走可能是件好事,可我也知道我必须写出一部长篇小说来。只是我要尽量推迟直到我不得不动手为止。要是我想写一部长篇小说只是为了我们要按时吃上饭才这么做,那我就不是人。等我不得不动手写的时候,那么写就是唯一要做的事,此外别无选择。让这股压力越来越大吧。与此同时,我要以我最熟悉的题材写出一个比较长的短篇来。

这时我已付了账走出了饭店,向右拐弯跨过朗内路,这样我就不会到双猕猴咖啡馆去喝咖啡,而是沿着波拿巴路抄最近的路回家。

有哪些我最熟悉的题材还没有写过或者已经丢失了?我真正了解而且最最关心的是什么?你对此根本无法选择。你能选择的只是走哪些捷径能把你尽快地带回到你写作的地方去。我沿着波拿巴路走到局伊内梅,接着到了阿萨斯路,最后从乡村圣母院路走到丁香园咖啡馆。

我坐在一个角落里,午后的阳光越过我肩头照进来,我在笔记簿上写着。侍者给我端来一杯牛奶咖啡,等咖啡凉了,我喝下半杯,放在桌上,继续写着。等我停下笔,我还是不想离开那条河〔11〕,在那里我能看到水潭里的鲑鱼,水潭表面的流水拍打在阻住去路的圆木桩组成的桥墩上,平静地激起波浪。这个故事写的是战后还乡的事,但全篇没有一字提到战争。

但是到了早晨,这条河还将在那里,我必须写它和那一带地方以及一切行将发生的事。以后有的是日子,可以每天写一点。其他的事都无关紧要。我的口袋里有德国寄来的钱,所以也没有生活问题。等这笔钱用完了,别的钱就会来的。

现在我必须做的一切就是保持身体健康和头脑清醒,直到早晨来临,那时我又将开始写作了。

那座小希腊神庙,我想,一定还在花园里。但是我们没有能单凭“才智之士”的基金使这位少校从银行里脱身出来,这始终使我感到失望,因为在我的梦想中早已想象他也许住进了那座希腊小神庙,也许我能跟埃兹拉·庞德一起去那儿串门,给他戴上桂冠。我知道哪儿有上好的月桂树,我能骑自己的自行车去采集月桂树叶,我还想,任何时候他感到寂寞,或者任何时候埃兹拉看完另一首像《荒原》那样的长诗的原稿或校样,我们都可以给他戴上桂冠。

注释

〔1〕 海明威于1921年9月与哈德莉结婚后,同年12月3日即乘船前往巴黎,因小说家舍伍德·安德森的介绍信而于翌年3月偕妻子步行前往斯泰因小姐的工作室拜访,自此结成友谊。当时海明威尚为加拿大《多伦多星报》驻欧洲记者,后因斯泰因认为新闻工作消耗创作的精力建议海明威辞去而专心从事创作,海明威接受了她的意见,自此成了一个专业作家。

〔2〕 就是西尔维亚·比奇小姐开设的莎士比亚图书公司所在地。除了斯泰因小姐的工作室和埃兹拉·庞德的工作室以外,这里是二十年代侨居巴黎的英美作家、艺术家的第三个汇聚中心。

〔3〕 阿德里安娜·莫尼耶(Adrienne Monnier)为西尔维亚的同行,在附近开设书店,赞助文艺事业,和西尔维亚有同性恋关系。

〔4〕 法尔格(Léon-Paul Fargue, 1876—1957),法国象征主义诗人,当时已发表诗集多种,1930年后转向主要撰写有关巴黎生活的随笔。

〔5〕 《横断面》应是阿尔弗雷德·弗莱希特海姆在法兰克福创办的文艺月刊。但作者在121页上说是“柏林的”。

〔6〕 爱德华·奥布赖恩(Edward O' Brien, 1890—1941),美国作家、编辑。从1914年至1940年,每年编选发表一册《最佳短篇小说选》,影响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