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火罗文的学习(第2/3页)
正在这个时候,一位比利时的青年学者,赫梯文的专家Walter Couvreur来到哥廷根,千里寻师,想跟Sieg先生学习吐火罗文。于是Sieg便专为两个外国学生开了一门不见于大学课程表上的新课:吐火罗文。上课地点就在印度学研究所。我的“学习簿”上当然也不会登记上这一门课程。我们用的课本就是我在上面提到的Sieg和Siegling的《吐火罗文残卷》拉丁字母转写本。如果有需要也可对一下吐火罗文残卷的原本的影印本。婆罗米字母老师并不教,全由我们自己去摸索学习。语法当时只有一本,就是那三位德国大师著的那一本厚厚的《吐火罗文文法》。这些就是我们这两个学生的全部“学习资料”。老师对语法只字不讲,一开头就念原文。首先念的是《吐火罗文残卷》中的前几张。我在这里补充说一个情况。吐火罗文残卷在新疆出土时,每一张的一头都有被焚烧的痕迹。焚烧的面积有大有小,但是没有一张是完整的。我后来发现,甚至没有一行是完整的。读这样真正“残”的残卷,其困难概可想见。Sieg的教法是,先读比较完整的那几张。Sieg屡屡把这几张称之为Prachtstucke(漂亮的几张)。这几张的内容大体上是清楚的,个别地方和个别字含义模糊。从一开始,主要就是由老师讲。我们即使想备课,也无从备起。当然,我们学生也绝不轻松,我们要翻文法,学习婆罗米字母。这一部文法绝不是为初学者准备的,简直像是一片原始森林,我们一走进去,立即迷失方向,不辨天日。老师讲过课文以后,我们要跟踪查找文法和词汇表。由于原卷残破,中间空白的地方颇多。老师根据上下文或诗歌的韵律加以补充。这一套办法,在我后来解读吐火罗文A《弥勒会见记剧本》时,完全使用上了。这是我从Sieg老师那里学来的本领之一。这一套看来并不稀奇的本领,在实践中却有极大的用处。没有这一套本领,读残卷是有极大困难的。
我们读那几张Prachtstucke,读了不久我就发现,这里面讲的故事就是中国大藏经中的《福力太子因缘经》中讲的故事。我将此事告诉了Sieg先生,他大喜过望。我曾费了一段时间就这个问题用德文写了一篇相当长的文章,我把我在许多语言中探寻到的同经的异本择其要者译成了德文。Sieg先生说,这对了解吐火罗文原文有极大的帮助,对我奖誉有加。这篇文章下面再谈。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我们开始学习吐火罗文的准确时间,也记不清楚每周的时数。大概每周上课两次,每次两小时。因为不是正课,所以也不受学期的限制。根据我那一本《吐火罗文残卷》中的铅笔的笔记来看,我们除了读那几张Prachtstucke之外,还读了大量的其他残卷。当时Sieg先生对原文残缺部分建议补充的字,我都有笔记。根据现在的研究水平来看,这些补充基本上都是正确的,由此可见Sieg先生造诣之博大精深。我现在也记不清我们学习时间究竟用了多长,反正时间是不会短的。
读完了吐火罗文A,又接着读吐火罗文B,也就是龟兹文,或西吐火罗文。关于吐火罗文B,当时德国还没有现成的资料和著作。因此,Sieg先生只能选用法国学者的著作。他选用的一本是法国东方学者烈维(SylvainLevi)的Fragments de Textes Koutchéens, Udānavarga, Udānastotra, Udānā lamkāra et Karmavibhanga, publiés et traduits avec une vocabulaire et uneintroduction surle“Tokharien”(《库车(龟兹)文残卷》包含着Udānavarga四种佛典,有一个词汇表和一篇论“吐火罗文”的导论),出版时间是1933年,巴黎Imprimerie Nationale。在这里,我要加入一段话。第一,“吐火罗文”这个名称是德国学者,首先是Sieg等坚持使用的。法国学者还有一些其他国家的学者是反对的。为此事还引发了一场笔战,Sieg撰文为此名辩护。第二,德国学者不大瞧得起欧美其他国家的东方学者。在闲谈中,Sieg也经常流露出轻蔑之意。但他们对英国学者H. W. Bailey表示出相当大的敬意,这几乎是唯一的一个例外。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Sieg使用了烈维这一本书。学习时,更是我们只听Sieg先生一个人讲,因为当时还没有吐火罗文B的文法可供参考。Sieg从这一本书里选了一些章节来念,并没有把全书通读。每次上课时,他总是先指出烈维读婆罗米字母读错的地方,这样的地方还真不算太少。Sieg老师是一个老实厚道的德国学者,我几乎没有听到他说过别人的坏话,他总是赞美别的学者,独独对于烈维这一本书,他却忍不住经常现出讽刺的微笑。每一次上课总是说:“先改错!”我们先读的是Udānavarga,后来又读Karmavibhariga。原文旁边有我当时用铅笔写的字迹,时隔半个多世纪,字迹多已漫漶不清,几乎没有法子辨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