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母亲(第2/3页)
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她捂着胸口从火车站里走了回来,而那年轻的瞎子,已经被裹挟着上了去县城的火车,她一边往回走,一边躲避着路人的指指点点,是啊,这一路上,有人说她不得好死,有人说她儿子醒不过来是因为她在作孽,听着听着,她鼻子一酸,想要哭一场,终了又没哭出来,举目四望之后,她决定前往镇子南边的小旅馆,去找寄宿在那里的一个外乡人问几句话,不如此,她的心里便过不去。那个外乡人初来小镇时找她问过路,所以,以后遇见了,他总是跟她打招呼,当此千般疑难之际,除了他,她实在再也想不起还有谁能说上几句话了。
在小旅馆里,她如愿见到了正在写作的外乡人,问他,自己到底算不算个骗子,如果算,儿子是不是因为她当了骗子才醒不过来?哪里知道,那个外乡人竟然根本回答不了她的问题,踟蹰了好半天,外乡人竟然告诉她:他来此地,是为了给不远处一个景区里的景点编故事,这些景点开发出来才一年时间,他却要给它们各自编出跟程咬金、七仙女乃至王母娘娘有关的故事,自然都是无稽之谈,但是为了几个钱,他还是言听计从的来了,所以,如果她是骗子,那么,他也是。
事情竟然是这样。虽然多少有些惊讶,但是,外乡人的话多少还是让她心里好过了一些,所以,当天晚上,她睡得比前一天踏实。
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她的胸口又剧烈地疼痛起来,大叫着,她猛然睁开眼睛,全身上下却无一处能够动弹,当然不能就这样死了,她借着一点微光,四处寻找着可以救命的东西,但满目过处,样样都是无用的;又过了一会,门外的雨声再次挽救了她,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去想:要是喝上一口水,说不定就能缓过来。于是,骤然间,她使出全身力气起了身,又踉跄着打开了房门,跑到屋檐底下,抬起头,大口大口地喝着雨水,谢天谢地,她终于好过了许多,喝够了雨水,便又再次弯下腰去,一声接一声地喘息。
天刚蒙蒙亮,在抢走了瞎子的那户人家前,她拎着一篮子鸡蛋走过来,径直跪下了,是啊,事到如今,她还是指望他们能将那个年轻的瞎子还给她,除了这条路,她实在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不断有人打她身边经过,她横竖管不了那么多,一个个的,全都讪笑着打了招呼,身体直挺挺地跪着却是没有挪动半步。哪里知道,这家人自从昨日进城之后,全都没有回来,跪了半天,既没有人出来呵斥她,也没人伸手接过她的鸡蛋,渐渐地,她有些撑不住了,蜷缩着,伸出手去狠狠地攥住了胸口,就在她想要喘上一口气的时候,那个所谓的中医竟然跑来找她了,说她儿子醒了,正在找她。
几乎是闪电般的速度,她一下子直起了身体,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突然间,还未及等他答话,她便站起身往诊所的方向跑,跑了几步,想起那一篮子鸡蛋,又回头拎起来,再跑,跑出去几步,还是回来了,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篮子鸡蛋在跪拜的这户人家的院墙上放好了,她这才又重新喘息着狂奔而去。
并未过去多长的时间,可能连一个小时都不到,她从诊所里出来了,不仅没有带儿子回家,相反,脸上还流了一脸的血:她又错过了儿子醒来的时刻。原来,等她跑进诊所,儿子已经重新陷入了巨大的癫狂,而且,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把菜刀,高高举起,正要跑出门外,嘴巴里还高喊着要杀这个要杀那个。她的胆子都快吓破了,不要命地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了儿子的腿,哪知道,儿子竟然一刀砍在了她的脸上。
好不容易将儿子重新绑起来安顿好了,她才从诊所里出来,去镇子上的医院包扎自己的脸,这时候,诊所门外早就聚拢了一大群人前来围观,但这一幕并不陌生,儿子疯了之后,被人围观着指指点点,早就变得像种庄稼一样熟悉了。没想到的是,这一回的指指点点竟然跟她无关,一句一句,倒是全都跟那个所谓的中医有关,说他连包扎一下伤口都不会,又说他连当归治什么病都不知道,这么一来,她又急死了,生怕儿子就此被那个所谓的中医赶出门去,赶紧的,一边捂着脸,一边求大家不要再说了。
正午之后,大雨又下了起来,她从医院里出来,迎面便遇上了那个正要回到小旅馆里去的外乡人,猛然间,她忘记了疼痛,三步两步跑过去,说出了自打跟他相识就想说出的话:要是儿子好了,他能不能给儿子找个工作?因为儿子和他一样,总是关在屋子里写写画画。可是,还等不到对方回答他,她自己却又说:如果不是写写画画,儿子也不会疯。一边说着,她一边想起了什么紧要之事,也不管对方还在没在听她说话,转头就跑进了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