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世界很小而你刚好发光(第8/14页)
待天色暗下来,我们就早早地躺在竹床上,一人一把蒲扇,不紧不慢地说着话,大多是讲书里的人物和情节。我说我喜欢小龙女,她长得好看,还有绝世的武功;她说她喜欢陆无双,可爱又不古板,还有,和自己一样,都是跛脚的姑娘……有风的时候,窗外的树叶哗啦啦地响,白色的蚊帐在我们身边鼓起来,像帆。
楼下的男工们喜欢打牌,大部分时间都是前半夜吵吵嚷嚷,后半夜鼾声如雷。他们知道如何偷电,经常光着膀子吹风扇。灯光彻夜不灭,从楼板的缝隙里漏出来,夜间我和小金就是踩着那些点点的光斑,绕过楼道,走下露天的阶梯,去附近的菜地里上厕所。
厕所是公用的,和宿舍之间隔着一条泥巴小路。路两旁虫声唧唧,此起彼伏。地里的南瓜藤爬到小路上,长得格外青翠、丰腴,叶片毛茸茸的,时不时地就挠痒我们的脚脖子。
有一天晚上,停了电,天气又热得出奇,我和小金只好到南瓜地里去歇凉。身边萤火虫半明半寐的,煞是好看。一抬头,就能看到旋转流动的星河。马路上汽车的灯光,慢悠悠地扫过山峦,我们并肩坐在一起,听着长一声、短一声的狗叫,小声又轻柔地聊着各自的愿景。
不说话的时候,我们就望着远处。我们知道,山的那边,就是镇上。小金说,她存了一些钱,过两年想到镇上租个门面,开间服装店。她也想过要去南方打工,但父亲去世后,她妈妈的精神就出现了问题,这些年全靠奶奶照顾。奶奶身体不好,走远了,她不放心。
“我妈妈现在就是个小孩子,每天要吃糖。我每次回去都到镇上给她买一堆糖,她见了我就特别高兴,晚上也要我抱着睡。以前她脾气可大了,现在就像个面团一样,成天笑嘻嘻的。”小金姑娘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见谁都是笑嘻嘻的。”
“但是——”我想说些什么,又和着唾沫咽了下去。安慰终归是无力的,生活的真实永远高过言语的虚空。
“但是——”小金姑娘扭过头来,眼神灿亮,“但是只要活着,就是好的。人活着,就会有盼头。”她跟我说,也跟她自己说。
月上中天,空气里的温度渐渐降下来,起了夜风,吹得南瓜叶沙沙起伏,如温柔的水波。萤火虫擦着我们的肩膀飞过,在浓稠的夜色中发出微光,呼朋唤友。我们不约而同地张开双臂,就像鸟儿打开翅膀,凉飕飕的风从腋下穿过去,身体也轻盈得要飞起来了。
但我们是冒牌的鸟儿,真正的鸟儿们,那时正栖息在高大的泡桐树上,养育儿女,繁衍生息……
3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离开家乡很多年后,我牵着女儿的手在湘江边漫步。几只白鸟停在江心洲上,支着细长的腿,低头觅食。老渡口边,一条渔船在水波中轻柔地摇曳,船夫坐在船头,打着一个结结实实的盹。
望着粼粼的波光,我教她念海子的诗,一字一句,感触莫名。年少时曾踮脚仰望的幸福,如今,已安然握在手心。
一个人,如果有回忆暖着,即便身处暗夜,也不至于怆然独行。那些曾有缘同船共渡、肝胆相照的陪伴,都是生命里珍要的部分,而在这浓烈的阳光下缅怀过往,更觉山河故事皆情重。
这世间哪一个渺小、卑微的生命不是在努力地活着?或是为了一个儿时许下的璀璨梦想,或是为了一个匍匐于泥淖亦不肯丢弃的盼头。
愿无岁月可回首。
愿有岁月可回首。
愿此后在彼此看不到身影的岁月里,我们都活得熠熠生辉,发出温柔的光芒。
用鼻子谈恋爱的Z小姐
气味可以储藏记忆,但如果记忆的瓶子打碎了,气味就会消散。
1
据说一个人的鼻腔里,有几百万个嗅觉感受器细胞,就像一座拥挤的大型城市。
在遇到Z小姐之后,我才发现,这“细胞城市”与我们的人口城市一样,每一座都是不同的。尤其与她的比起来,我的这座城市真是太单调、贫瘠了,既不鲜活,又不特别。
Z小姐有敏锐的嗅觉,如同一种特异功能。比如你前一天吃过某种东西,她还能从与你谈话的空气中分辨出来。
“那除了洋葱土豆饼,还有什么?”我讶异地问她,好像幼年时埋在树下的秘密被人发现了。
“小婴儿的奶嗝和皮肤香气;内衣的背扣被黄昏时的第一层汗液打湿后的味道;难耐蚊虫叮咬的瘙痒,指甲划破皮肤,花露水和洗衣液夹杂在一起,被阳光蒸发,残留下来的气味。所有味道混杂在一起,像十几岁时的亲吻,莽撞又真诚。”她嘴唇上扬,勾起一个神秘的微笑。
那一刻,我突然就想听一听她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