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米深的地下(第2/3页)

那一天,雷子觉得过得如此漫长。上井时,他跟着师傅排着队绕过一串长长的小火车,走向对面的上井通道。他看见一个家伙突然翻上了小火车的车厢,显然他不愿意绕这一小段路,打算越过去,他像扶小巷道里的横梁一样往头顶上扶了一下,可他扶上了高压线。那家伙开始号叫起来,他被定在了那个地方,痛苦的声音响彻在巷道里,那声音令人窒息。

“断电!断电”的指令从队伍的后端传到前端,但又从前端传了回来,工友们都慌了神。一个人拨开人群跑去拉了闸。那个被定住的家伙便朝后一仰,像背越式跳高一样,倒在了装煤的车厢里。

“哪个单位的,哪个单位的?”黑暗中,大家开始悄声议论。

雷子问师傅:“为什么大家不问那人是死是活,而只关心是哪个单位的?”

“因为他们整个单位的人都得跟着他倒霉,一个季度300元钱的安全押金全没了,下个季度还得再交300元。”师傅告诉他,井下的单位很多,有机电科、通风科、采煤科、掘进科、运输科……出了事故,伤势甚至死活都不重要,只要不是自己单位的就好。

“所以,你要出了事故,我们就都得跟着倒霉!”

一时间,雷子说不出话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内心的难过比这井下的黑暗还要漫长,作为矿工的艰苦生活,才刚刚开始。他的眼中生出忧伤。

六年一晃就过去了,雷子已经是老矿工了。

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女人结婚的时候,雷子开始打丽梅的主意。她并不认识他,可他认识她。在临涣矿,没有男的不认识她的,她是常被男人背后议论的美女。她朴素、内向、老实、本分,从不给那些前来搭讪的男人任何机会。

尽管雷子在很多女人面前花言巧语、口若悬河过,可当他遇到丽梅时,却紧张得讲不出话来。再花心的男人在动真情的时候都会讲不出话来,这是他总结出来的真理。

雷子决定动用耐心和诚意,当然,还有深思熟虑的手段。

每天,他在等班车的地方抽着烟等她,跟她一起上车,坐在或站在她身旁,一言不发。下车后,他始终以两米的距离跟她并排而行,一直走到她的单位。下班过程也是一样。一开始,丽梅并没发现,但正如雷子料想的那样,她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不过,他仍旧一言不发。半个月后,他和她在见面和分手时开始点头微笑;一个月后,他和她开始说“你好”和“再见”。雷子有自己的计划,这是件大事,要做成大事得沉得住气,得按计划来。两个月后的一天,在丽梅的家门口,雷子按照计划,在“再见”前加了句:“明天一起吃顿翻吧!”

“行啊。”丽梅似乎等他说第三句话很久了,而且准备好了答案。

第二天中午,雷子买了两只猪蹄和一瓶白酒去了丽梅的单位。

“上班时间不能喝酒。”

“那你吃,我喝。”

丽梅吃着猪蹄,嘴唇的动作很小,雷子静静地喝着酒。

雷子递过去一张纸巾,丽梅嘴角有些油,雷子说:

“过几天,咱们去淮北玩吧。”

丽梅从雷子手里接过纸巾,擦着嘴说:

“行啊。”

淮北市离临涣矿60公里,是离矿区最近的城市。那里有个香水公园。

星期一人不多,也很安静,树在风中轻轻地响,好像真的有云雀在叫。

雷子带着丽梅去香水湖上开快艇。雷子掏出1500元钱放在租船处的桌子上,说:“从现在起的两个小时,这个湖我包了。”后来,雷子还想包碰碰车的场子来着,可包了跟谁碰去呢?雷子想了想,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笑。

黄昏的时候,雷子跟丽梅开心地走着,快出公园的时候,雷子突然说:“过段时间,咱们结婚吧!”

丽梅的脸红了,没有直接回答他。

雷子懂得因人而异。在把丽梅变成自己老婆后,雷子用截然相反的方法把区长变成自己的哥们儿。

接连一个星期,雷子都请区长吃饭。雷子在如何对付女人方面很有手段,再加上能打架,讲义气,在矿区也混得不错。

区长听雷子讲如何泡妞的技巧,觉得趣味无穷,雷子则仿佛在谈论一场游戏。他说得那么轻松,只要努一把力,开动一下脑筋,生活便有了新的乐趣。说话的时候,雷子总是笑眯眯的,嘴里不时地喷烟吐雾。雷子总是那么自信地胡说八道,尽管区长也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可还是想听下去,哪怕听一晚上也不腻烦。

矿工/高远摄

丽梅给雷子生了个儿子的时候,雷子已经是一个出工不出力的矿工了。按照规定,矿工下井要听从班长的安排,上井后,要填工作考核表,先自评,然后班长评,评出的分数换成工分才算出了一个工。雷子不用,他没有班长,他直属区长领导。每天只需到矿上点个名,下井溜达一圈,或是睡上一觉便能上来。全临涣矿享受这种待遇的人没几个,因为区长是雷子的哥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