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板慈心(第3/5页)

能回“一颗印”的祖屋,续熙心里乐开了花。可一想到家里只剩下自己了,便又难过起来。他对村长说:

“其实曙光村也挺好的,要不我暂时先不回去?”

“那怎么行?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一口唾沫一个钉,这是乡里的决定。

再说,你要不回去,诺邓的村民病了找谁去?”

“可是……”续熙皱起了眉头。

“可是舍不得人家闺女吧?早听说了,今天来老张家我还有一件事,就是帮我们诺邓的黄医生做个媒,带个媳妇回去。”村长一边说,一边朝张文鼎看去。

这话一下子把续熙的脸给说红了。他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文鼎叔,文鼎叔笑眯眯地望着他咂巴着烟杆,说道:

“我跟她阿妈早就商量过了,只要应慈没意见,我们就没意见……”

续熙回到诺邓一年后,应慈让他当上了爹。儿子出世那天,续熙梦见“题名坊”下趴了只金毛老虎,便给儿子起了个名字,叫黄金彪。

金彪从小就喜欢跟着续熙出诊。有时候,续熙嫌路程远,不带金彪去,可金彪只要看他爹脸色不对,便一溜烟跑到药箱上坐着不起来。来接黄续熙的人要背金彪,可金彪不让。金彪说:“你背箱子,爹背我!”

金彪上小学时,玉皇阁已经变成小学校了。画满壁画的墙面被一些教育标语覆盖了。儒释道的各家神仙在“文革”时都被生产队从大殿里搬了出来,泥巴做的砸掉,木头做的烧掉。大殿由先前的香火萦绕变成了炊烟缭绕,家远的小孩中午在这里生火做饭。金彪没在大殿里做过饭,因为他家近。但金彪喜欢端着盛满饭菜的大碗到大殿里跟同学们一起吃。班里有个叫杨家全的女同学眼睛大大的,很会做饭,金彪喜欢躲在角落里,边吃饭,边偷偷地看着她。

小学六年级上完,金彪就离开学校了。他不喜欢念书,他喜欢跟他爹学医。命运对于黄家就像事先安排好了似的。还是那条又陡又窄的山路,还是那些路边的乱藤和野草,还是那些在悬崖峭壁上能配出他们黄家“祖传秘方”的草药。当年是老黄医生带着续熙,而现在是黄医生带着金彪。不同的是,当续熙招呼金彪休息时,裹脚板的鞋已从草鞋换成了布鞋,对面的山上也再没豹子叫了。

金彪一天天长大。等金彪的脚板宽厚到能代替他爹出诊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年轻人都到外面打工了。小黄医生金彪哪儿都不去,他喜欢迎着月光出诊,迎着朝阳回家。金彪从小就不怕走夜路。阿爹续熙常对他说:“一个人只要心好,鬼也会对他好的。”金彪总是独自一人在山上挖草药,累的时候找块平坦的地躺着望望天。这时候,他想:要是能跟自己小孩说点什么该多好啊,可他现在还是单身汉呢。

续熙也为金彪的婚事着急。这几年,也不知道为什么,诺邓村的姑娘都争先恐后地跑出去打工,还比着看谁嫁得远。逢年过节,姑娘也只是回来住几天,然后,就又走了。

金彪娶媳妇的冲动是在他看到杨家全之后。当时,金彪正弯着腰爬坡回家,抬头看见一个漂亮的女人从玉皇阁的山上下来,穿着件红色的的确良衬衣,身体挡住了光线,闪闪发亮。他认出了那是家全。他朝她笑了笑。问她:

“家全,你这是去哪儿?”

“你是?”家全似乎并没认出他来。小学毕业后,金彪就再没见过她。

“我是黄金彪啊,小学咱们同班的。”金彪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哦,黄金彪!想起来了。离家近也不在家吃饭,每天拿个大碗来庙里跟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个!”

“对啊,就是我。这些年一直都没见你,去哪儿了?”金彪问。

“小学毕业后,我姑姑把我接到县上去上了初中,毕业后又学了裁缝,现在在大理打工呢。”

“你这次回来是?”

“我阿姐嫁到昆明了,我阿妈要我回来照顾她。可我不想待在这儿,所以回来跟她说说这事儿。”

“哦。”不知道为什么,金彪心里突然难过起来。

回到家,续熙看到儿子脸色不对,就问出了什么事。听金彪一五一十地说完,续熙显得比他儿子还激动,说:

“儿啊,这种事要趁热打铁,不能搁着,等人家回了城里,就难办了。”

第二天,续熙就托媒人向杨家提亲了。与此同时,金彪也亲自找家全,开门见山地表白了自己的爱意。

家全对金彪是有好感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刚见一面就要提亲,甚至都不问她有没有对象。这让家全感到吃惊的同时,也有些生气。

金彪见她犹豫不决,就拿出身上仅有的20元钱,递给她。家全说:“你这是干什么?”

金彪说:“没什么,给你花呗。”说完,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