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妹(第2/4页)

九妹的家在两座山后面的达帮村。那是个更为偏僻的布依族寨子,沿着羊肠小道翻山越岭,要走三个小时。八个韦家小孩的家都在达帮村,五年前,当他们的父母决定出去打工时,对已经64岁的九妹商量说:

留守儿童看护者/卢现艺摄

“九婆,娃儿们可怜,您能帮忙带一下不?等我们赚了钱回来,一定会孝敬您老的。”

九妹只有一个独女,无儿防老是多年来令她伤心的事,带带这些后辈亲戚的小孩,将来他们该是会知恩图报给她养老送终的……九妹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外出打工的人是一拨拨走的。九妹记得最早的时候,县城念中专的后生们回来说,学校以后不包分配,要自主择业了,于是就去了很远的外地。过年回家时中专生们发达了。初中文化的人跟着去了外地,回来过年时荷包也鼓鼓的了。再后来,小学文化程度的人也大着胆子走了,他们回来时说,外面的钱不好挣,但比山里还是要好些。最后,目不识丁的人也要去山外了,但这些不识字的人打来的电话让人难过,他们说,卖苦力挣不到钱啊,饭都吃不饱,今年过年没路费回家了。

向九妹托付儿女的亲戚们就是最后这种情况。

梭子在九妹的左右手之间有节奏地扔来扔去。线是别人给的,九妹负责把它织成布,一匹布要织一个多月,九妹能挣50元钱。

腿脚已经不像两年前那么好了。前两年九妹还可以去帮别人种种玉米,插插秧,一天下来,能挣10元钱。可现在,腰弯一会儿就开始疼,只能织织布,或是在周围逛逛,看看能不能捡些纸壳或是塑料瓶什么的回来卖钱。小孩们家里的地也都租给别人种了,每年分粮食收成的三分之一。小孩的米倒也够吃了,但每个周末都得回去背,于是,每到星期五下午,九妹就会带着她的八个小孩翻山越岭地回家背米,三个小时的山路是重要的,因为他们要在中途的林子里捡“青杠子”,这是一种中药。男孩爬到树上,用力摇树枝,“青杠子”就掉下来,女孩再把它们捡起来放进九妹的布口袋里,攒着卖给那些来收药的人。

周日的下午,九妹又会带着孩子们再走三小时回乡上,途中他们会再捡一遍“青杠子”,但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得一路捡些柴火回来。乡里的人做饭都用煤和电,可九妹不能用,因为她买不起,她只能捡柴火,没有柴火,饭就吃不成。但碰上下雨,柴火也是捡不成,捡不到柴火的时候,孩子们就只能去各自的老师或是同学家蹭一两顿。这时候,九妹心里总是特别难受,去多了是害羞的。

所以,九妹最怕下雨。

中午的时候,小孩们喊着饿回来了。每天的饭菜都是一样的,一锅米饭,一锅素白菜,偶尔里面会有洋芋,布织好了的时候也许能发现豆腐。一年365天,天天如此。孩子们从不挑食,一会儿就能把一大锅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只有勉需要九妹喂。

下午,九妹会到旁边乡政府门口挑水。乡上的水是政府从山上引下来蓄在一个池子里,再引到各家去的,所以用水得交钱。九妹的情况乡政府知道,所以从不向她收水钱。

接水的时候,九妹会和场坝上的人聊天,九妹性格好,从不跟谁闹别扭,大家都喜欢跟她聊天。大家觉得她一个带八个不容易,也时常关心她。谁家打了粑粑会送来一些,谁家请客吃饭菜剩多了也会送过来。所以,九妹喜欢住在乡上,她觉得乡上的生活比村里好多了。

乡上唯一让九妹觉得不好的是狗太多。场坝周围每天都有四处闲逛的狗,没人知道哪只是疯的,哪只是不疯的。狗实在太多了。不过,村里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谁家的狗在外面咬了人,谁家就得带去打狂犬疫苗,得花190元钱。

虎被狗咬过。九妹记得那天她在屋里准备洗衣服,就听到了虎的哭声,她放下洗衣粉走出来时,虎站在门口,一只手抬着自己的另一只手,哭个不停。

“奶奶,狗咬我了。”

“咬哪儿了,怎么咬的?”

“咬胳膊了,我到后面山坡上的厕所尿尿,狗就跑过来咬我了。”

“谁家的狗?”九妹心里怦怦直跳,被狗咬就得去打狂犬疫苗,就得花190元钱,可她知道自己的兜里只有11元5角钱,多一分都没有。

“刘二宝家的。”虎嘟噜着说。

九妹扭着小脚拉着虎去后面山坡上的刘家。

“我家狗在院子里拴得好好的,怎么会跑去厕所那边咬人?”刘二宝他爸问道。

虎突然低头一声不吭了。

“二宝,到底怎么回事?”九妹感觉有些不对,转过头去问二宝。

“韦虎跑来我家看电视,进院子时没注意才被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