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不回来的世界(第2/4页)

大家都称赞齐龙是个有责任心的老师,因为他睡觉从来不脱衣服。在工读学校,半夜打架的事件时有发生,所以班主任得及时控制突发状况。不过,睡觉从不脱衣服的班主任,齐龙还是第一个。齐龙的事迹很快传遍了学校,他成了年轻老师的模范。校领导把他作为重点培养的对象,培训机会都让他去,校长到电视台录节目,也要把他叫上。“优秀班主任”、“优秀党员”、“青年岗位能手”……各种荣誉不期而至。

不过,他很心虚。和衣而眠的真正原因其实是个秘密,一个不愿让老师和同学知道的秘密,这秘密是一团红色的火焰,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这秘密就在胳膊上,是他在俄罗斯念书时文上去的。

这秘密也给他带来了好人缘。暑假学校组织老师到海南旅游,大家都兴致勃勃地去跟大海亲密接触,可他说,我怕水,我帮大家看手机、看衣服。老师们说,齐龙,你真厚道。

他来北京是为了跟陈虹在一起。他们好了八年了,陈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地方无所谓,干什么也无所谓。

他们终于结了婚,婚后,他们也曾经很顺遂地过了一段时间的幸福生活。每到周末,他们就到北京的各个去处走走——故宫、王府井、三里屯、颐和园……日子在平静中过着。

但这幸福并不长久。

他当了班主任。从周一到周五,他不能离开这群捣蛋鬼。每天24小时,他的耳朵都是竖着的,无论学生在隔壁教室上课,还是在隔壁宿舍睡觉,只要声音稍微大点,他便本能地趴到小窗户上观察。这是一帮性格暴戾的学生,冲突如果没在萌芽时被制止,相互拼命的情景将很容易被目睹。

刚开始时,他只是觉得生理累,可现在,他觉得心里也累了,刚把现有的学生调教得省点心,突然间又会转来另一个“小祸害”,紧绷的神经和麻痹的身体重压着他。这样的日子似乎过不到头。

周六周日,他已不想再去各处走走。他跟陈虹的话也越来越少。班上的23名学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每一个都满脑子鬼主意,每一个都在跟他“斗智斗勇”……到了周末他哪儿也不想去,什么话也不想说。

人的情绪是相互影响的。尽管陈虹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可她没有办法,她也试图帮他换一个工作,可齐龙总是对学校以外的工作缺乏信心。

陈虹说,那就换到普通学校去当老师。

齐龙说,那我能教什么呢?

陈虹说,这不是你能不能的问题,是你想不想的问题!

上大学时,他学的是钢琴,但他从来没认真学过。他并不喜欢弹钢琴,他喜欢晚上在小饭馆里喝酒,早上在宿舍睡觉,下午在健身房练肌肉。他只是在考试前,把自己关在琴房,狂练一两个礼拜的考试曲目,再跟老师喝喝酒,也就过了。在俄罗斯他选修的是小号,他同样也不喜欢,回国前,他把小号卖了,便再也没吹过。

相比较而言,工读学校班主任反而成了最适合他的工作。生活也许原本就是滑稽的,当“班主任”夺去了他所有生活的时候,却又不停地给他带来各种荣誉,他并不稀罕那些荣誉证书,可那些证书却把他包裹得越来越紧,当齐龙成为其他年轻老师的标杆时,只有他自己清楚内心的矛盾和郁闷。

工作的问题是解决不了了。陈虹想,还可以从生活上想些办法,她去打听哪儿有好吃的饭馆,然后约他去。可每次兴致勃勃的心情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吃饭时,齐龙仍旧独自在一旁喝酒,然后吵闹、抱怨,然后闷不吭声。陈虹问这又是怎么了?

齐龙说,我越来越烦!

陈虹说,你越来越懦弱!

人生乐趣像叛徒一样渐渐地逃得无影无踪。

刘静的烦恼和齐龙的不一样。

刘静是校长刚从湖南一所师范大学招过来的英语老师。

齐龙听刘静抱怨过她的烦恼,刘静说:“我原来在普校实习时,下面都是一双双渴求知识的眼睛,可这里的学生却是以气倒老师为荣。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上课时还很听话,可第二次上课,慢慢地,有的学生开始讲话,有的开始唱歌,有的开始看漫画书,有两个学生甚至站起来,相互追逐着,一圈一圈地在教室里跑,视我为不存在,说什么都不听了,我也制止不了。”

“他们班的班主任呢?”齐龙问。

“上厕所去了。”刘静说。

“那就难怪了,”齐龙呵呵笑了两声,“这里的学生不要求升学率,只要看着别出事就行。”

“那个唱歌的学生唱着唱着,就开始唱一些下流歌,唱得很大声,好像故意要让我听到似的。我问他:‘为什么要在课堂上唱这种歌?’这家伙居然嬉皮笑脸地说:‘没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