锔子人生(第2/7页)
他喜欢收藏。除了吃饭睡觉,他生活中最大的爱好就是玩收藏。只有在这些老物件儿里,他才能感受到人生的乐趣和快感。再忙、再累,只要看到那些老东西,他便能两眼放光、倦意全无。对他来说,收藏就像吸毒,染上了就戒不了。他觉得中国很多人玩收藏玩的是“老鼠文化”,有点宝贝总是偷偷摸摸、神神秘秘的,他不愿意把藏品都堆在库房里,那样像地主;也不愿意像博物馆那样罩上玻璃打上灯,他不喜欢那种距离。瓷片是最易碎的东西,把它们浇筑起来,传承下去有什么不好?他要把自己的藏品用最直接的方式展示给大家,让大家看得到,摸得到。他相信,人们只有摸着这些东西才能跟它们对上话,对上了话,才能唤醒它们的第二次生命,才有意义。
八年里,瓷房子是热闹的,他是孤独的。
尽管做瓷房子的初衷跟钱无关,但缺了钱做不成瓷房子。他要想瓷房子的设计,也要想如何做大做强自己原来的生意。没人理解他,他也不需要别人理解。
事实上,“商人”的头衔无法令他喜悦,他在这方面越是成功,就越是想把瓷房子设计好,以此证明自己是一个好的艺术家,他甚至将所有跟商业无关的社会头衔都印在自己的名片上,满满的。
别人问他如何能兼顾两者,他说也许自己的脑袋有两扇门吧,一会儿开这扇,一会儿开那扇。他也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开哪扇。
三
瓷房子建在天津和平区赤峰道上。赤峰道东起海河,西到墙子河,横贯原来的法租界。因为曾住过直、奉、皖系等各系军阀的十五位督军,过去也叫督军街。瓷房子的前身是栋法式小洋楼,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原来的主人是位中央财政大臣,大臣走后,它成了银号,解放后,它又成了天津市和平区工商局。它是赤峰道72号,左边的70号是“晋商”乔铁汉故居,右边的78号是张学良故居。后来工商局迁新址,就把它闲置了十多年。直到2000年张连志把它买下来,它才又开始了成为瓷房子的历史。
瓷房子是从那面快要坍塌的院墙开始入手的。
他把635个或青花或粉彩的瓷瓶安进墙里,起名叫“平安墙”。瓶子之间是红色和紫色的天然水晶,象征着鸿运当头和紫气东来。大门顶上有两只汉白玉鲤鱼,他叫它“双鱼跃龙门”;他听说猫是老虎的师傅,便将九只瓷猫枕安在鲤鱼下,叫它“九虎震华庭”;门口是赤峰道,他就把一个童子的瓷枕安在“九虎”中间,起名叫“童子望赤峰”。墙外便道上的一排石门墩和汉白玉狮子是用来保“平安墙”平安的,用它们隔一下,莽撞的交通工具便不至于直接撞到那些瓶子上。“平安墙”像波浪一样起伏着。“吉气走曲线,煞气走直线”,他相信这种中国古老的说法。如何“走曲线”呢?一些跳跃的音符出现在他脑袋里。那似乎是一支西方的圆舞曲,名字不记得了,应该是小时候跳舞蹈听过的,他记得那旋律。他把那旋律反复哼给工人们听,希望工人们能带着某种感觉来修这座“走曲线”的墙。
“平安墙”修得也是一波三折。开始时,城管说太难看了,说影响市容,说以后拓宽马路时肯定会被拆掉。他说,瓶子安在墙里,这是“平安墙”,“平安墙”是为了保护咱天津平安吉祥的,你把它拆了咱这天津还能平安吗?城管被他这“大帽”镇住了。后来,他又写承诺,盖章、签字,说如果国家要拓宽马路,他肯定无条件拆掉。他想,要是真的拆了,他就退后几米再重来。
无论瓶子、碗盘还是碎瓷片,都是他二三十年来积攒下的宝贝。它们曾令他痴迷,令他疯狂,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抚摸和欣赏。它们成了他工地上的建材,他要表现出无所谓,他要尽量让工人们相信这就是些没人要的破烂。
时间长了,工人们发现,这些堆在工地上的东西尽管看上去是“破烂”,但却是能卖好价钱的“破烂”,当他们发现很多碎瓷片一块就能抵自己一个月的工资时,他的东西便开始丢得越来越多。他请了三十多个保安,可还是看不过来,7亿多片,实在是太多了。好在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随时丢东西的准备,失去就意味着得到,没有这样的过程,瓷房子也建不起来。如果不做瓷房子,他丢的东西会更多。他经常能在市面上见到自己的东西,那都是从他库房“溜出来”的。他认得它们。只要是他经过手的古董,看一眼,他便永远都认得。他看着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出来炫耀,看着租给他库房的那人把“夏利”换成了“宝马”,他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但都是老熟人了,他能说什么呢?他只能赶紧把它们粘到墙上去,牢牢地,谁都能看能摸,但谁都弄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