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患(第4/5页)

“我和妈当时都吓伤了,直到现在一听到过年放火炮,我身子都会发抖。”刘欣兰说。

王和光虽然是一个瘦小的人,但说话时声音很稳,脸上从来不带什么难过的颜色。

他向刘欣兰说了他过去当民兵时的事情。说他曾经订过婚,还有一个星期就要成婚的,后来出了事,女方家不同意,就把婚给退了。如今他也不恨她。

欣兰很庄重地听王和光说话,有时眼里会流下泪来。到了后来,他的坚强和乐观打动了她的心,她渐渐地爱上他了。

他们在1998年的时候结了婚。一年后,刘欣兰给他生了个儿子,王和光给儿子起名叫王山静。他希望这山上永远静悄悄的,别再爆什么炸了。

村民们都盼着扫雷。

1992年,中越彻底停火以后,国家组织了第一次大扫雷。但由于资金不足,当时主要清除了边境口岸,以及边防部队巡逻道路上的地雷。村子附近的雷区,只是在大平面上开出了几条线来,叫做“通道”。之后因为拉电线和勘界碑等具体的需要,又进行了几次小规模的扫雷。最后一次大扫雷是在1997年,那时,云南省军区和成都军区过来了很多军事专家。扫雷在云南和广西同时进行。据说这次扫雷动用了上亿元资金,是世界军事史上最大规模的扫雷行动,也被称为20世纪末,中国最大的军事行动。

军事专家说,地雷的扩散程度早就超出了阵地范围。整个老山战区布雷的数量远远超过了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使用地雷的总和,而且是“世界上最为罕见的高密度复杂型混合雷区”。

1997年的那次扫雷一扫就是三年。扫出来的地雷、炮弹引信、炮弹、火箭弹、手榴弹,堆成了一座座小山。有时候,排雷兵们找一个居高临下,下面没人的地方,拼命往下丢,从早晨到晚上,丢到胳膊都肿起来;有时候,他们把爆炸物品搬进一个底凹的山洞里,浇上水泥,等待它们自然失效;有时候,他们拉上长长的引线,绕到山的另一面去把它们引爆。

有时候,王和光会去看,他觉得那是在为自己报仇。他还记得,有一次在马关销毁爆炸物品时,冲击波把4公里外的玻璃都震碎了。那天晚上,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边防团的战友在山上打仗,敌人的炮弹打过来,把猫耳洞轰塌了。

扫雷部队离开时,官兵们手牵着手,并排在扫过雷的土地上走了好几个来回,说是这些耕地已经安全了,现在移交给当地群众使用。村民们站在边上流着眼泪鼓掌。王和光还第一次见到了拍电影的人,一个演排雷兵的演员告诉他,电影的名字叫《征服死亡地带》。

可是,部队走后,地雷的爆炸声依旧不时响起,死亡地带并没有彻底征服。

扫雷弹的冲击波虽然将中间的雷扫没了,但掀起来的土又把两边的雷埋得更深了,深到探测器探不到,随着土一年一年地翻,深埋的雷又会冒出来炸人。山区都是坡地,每年翻土的时候,土也会往下滑,有时候滑着滑着,深埋在土里的地雷就又冒了出来。

被炸飞了鼻子的野猪依旧瘸着三条腿跑到河边来喝水,村里的牛也依旧被炸。

王和强从小出去放牛,王和光就告诉他,紧紧看着牛,免得牛跑进了雷区,山坡上不要去,不是地里长的东西一样不准搞。每天睡觉前,王和光擦自己的“腿”时,还会跟王和强说:要好好念书,生在这个地方没办法,但是可以考出去。他盼着弟弟考上大学,将来把他和妈妈接出去。

可王和强还是被炸了。

王和光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六。15岁的王和强刚从麻栗坡县民族中学报完到回来,蹦蹦跳跳的,因为要当中学生和要去县城上学而兴奋着。母亲说,你没事,就拉牛出去玩会儿。王和强便拉着牛出去了,几分钟后,他和母亲听到了爆炸的声音。在八里河村,大家都有一个习惯,如果听到爆炸声,就本能地看谁没在家,去哪儿了?王和光还没来得及问王和强在没在家,就听到了弟弟喊救命的声音。他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我的弟啊!

王和强是在路边的变压器旁被炸着的。这一带已经扫过雷了。

那段时间里,母亲的眼泪会从早晨到晚上地来。她总是念叨,那天她要是不叫王和强去放牛该多好。王和强则安慰母亲说:妈,跟你没关系,这都是咱们八里河村人的命。

王和强还是很努力。穿着假腿念完了初中,考上中专,然后又考上大学。王和强成为了八里河帐篷小学第一个大学本科生。王和强一开始考上的是北京师范大学,可那需要很多钱。王和光向文山州残联写申请,残联说,去北京的费用他们出不起,要不大学就在云南念吧。残联每年拿出了3000元资助王和强读书,同时动员州残联的全体干部职工捐款。王和强上了在昆明的云南民族大学。王和光对弟弟没去成北京一点也不遗憾,因为每次去昆明换假腿的时候,他就又可以看到弟弟了。后来,王和强的故事还上了《七都晚报》,文章的题目叫《坎坷求学路,流泪通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