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人(第2/4页)
三
地宫下有“金刚墙”,金刚墙由一条条被称为封门石的大石条垒成,石条间有凹槽和凸棱,顶部铁锔子相扣。当年,盗墓者所挖的盗洞是U字形的,因为弄不开金刚墙,只能绕过它。
游客参观地宫不能从盗洞爬,所以必须弄开金刚墙,领导们找来当时驻扎在西陵里的通信部队帮忙。军人可靠,还不要钱。刚开始,战士们在外面想尽办法,都没能使封门石动一下。后来,他们从盗洞爬进去,在里面用撬棍将最顶部的石条撬开一条缝,用绳子套住,十几名战士喊着口号,拉了十来分钟把它拉下来后,其他的四十多块石条才被一块块地拉下来。
金刚墙打开后,她开始跟其他工人一起建下地宫的台阶。他们把通往地宫的路用砖头垒好,灌上水泥浆,用砂轮把台阶一级一级磨出来。
1980年6月15日成立的发掘小组,到了8月1日,他们便开始卖票了。票一角五分钱一张。最初,游客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也没出现什么井喷现象。游客是在1987年时才突然增多的,很多人看了当年上映的一部电影后找过来。他们对她说:“小姑娘,你知道吗?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荣辱兴亡都在这里尘埃落定了。”至今,她都没看过那部叫做《末代皇帝》的电影。她只记得,在1989年的上半年,游客似乎达到了一个顶峰,开了三个窗口,票都卖不过来。但很快,清西陵的生意又冷清了下来。
四
术敏的老家在易县的北百虹村。4岁时,她跟着家人搬进了清西陵,住在昌陵附近的村子里,父亲那时是附近林场的场长。雍正的泰陵、嘉庆的昌陵、道光的慕陵、光绪的崇陵,还有那些王爷陵、妃子陵、阿哥陵,都是她从小玩耍的地方。
她从小胆大淘气,父亲总给她一个耙子和竹筐,让她到昌陵里捞松树下的松包。后来,她到易县县城里上中学,便离开了西陵。
父亲是1976年得病去世的。父亲走后,她一个人跑去林业局,问领导能否照顾一下,帮自己安排个工作。父亲生前人缘好,有一次水灾,父亲拿出700元钱去公社捐,公社人说:“老伊,你还一大家子人呢,不过了?”非逼着他拿回去300元。
那时的人重感情,便把她安排去了易县招待所。当服务员时,她常想起西陵。她记得念中学时,有一次老师带他们到泰陵参观“收租院”的泥塑展和“学大寨”的图片展。当时,她看着这熟悉的环境就想,将来长大了能回到这里上班才好呢,风景好,也清闲。让她没想到的是,一次发掘地宫的计划让她实现了自己少女时的愿望。她回到了清西陵,在光绪皇帝的崇陵里,在那间小小的班房里,一待便是一辈子。
崇陵管理员/高远摄班房过去曾是巡逻兵丁休息的地方。发掘完地宫后,班房成了售票处,领导安排她在里面卖票。刚住的时候,有人告诉她,这屋子曾有个老头住过,那老头守了一辈子崇陵,没儿没女没老婆,最后把自己吊死在屋里。班房里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一个炉子和一个柜子。白天,鸽子会扑腾着翅膀飞进来,伊术敏就从发出咯吱声响的椅子上站起来,从屋门后抄起笤帚,把鸽子赶出去。在这个小屋子内,她做饭、吃饭、卖票、睡觉,打了很多毛衣,度过了无数个死一般寂静的黑夜。
五
过去,她一天的工作是随着第一批游客的到来而开始的。那时候,地宫里还没有电,她要领着游客们下去,把蜡烛点燃,然后小心地放在石门的门槛上。后来,有人说,石门槛也是文物,不能把蜡烛放在上面,文管所便焊了些高高的铁架子,让蜡烛挪了地方。
游客来得多了,什么样的她都会碰到。有人在光绪的棺椁前放一捧塑料花,有人在旁边放一盒象棋,有人掏出一把口琴和一本琴谱摆到光绪的棺椁上。她印象最深的是,棺椁前曾放过一封信。信封是北京师范大学的,那个留名“费洋”的人在信封上写着“爱新觉罗·载湉”,邮编格里则写着“我不知道啊”。
她没看过那封信,看亡者的信是大不敬的。但当其他游客打开看时,她也并不制止。她知道他们只是好奇,并无恶意。看过那信的游客都会毕恭毕敬地把信放回去,嬉笑的表情也会瞬间变得严肃。
陆陆续续,她也看了一些关于光绪皇帝的书。甲午战争打败了,在慈禧太后阴影下小心谨慎做皇帝的光绪也想血气方刚一把,在康有为、梁启超的影响下,颁布了《明定国是昭》,宣布变法,想使国家强大。后来,变法失败,光绪被慈禧太后囚禁在涵元殿。在中南海那个叫“瀛台”的小岛上,光绪皇帝寂寞凄苦地住了十年,唯一的温暖是与珍妃的幽会。为了和自己相爱的女人见面,皇帝不得不在深夜让心腹太监冒死拉船偷渡。孤零零的瀛台小岛上,小船总是悄无声息地滑向对岸,成全皇上和皇妃相见的温暖。船的两头各有一条绳子,分别拴着湖的两岸,这边放,那边拉。然而,即便这样的温暖也是短暂的,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慈禧出逃,珍妃被投入井中,心如死灰的光绪皇帝也在1908年11月14日的傍晚,死在了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