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餐(第6/7页)
河莲说,隔山买牛的事,红口白牙光说不成,得有真东西。
内科医生准备的晚餐,在一只硕大的铁桶里,上面罩着一块雪白的纱布,他们掀开一个小角,让河莲瞅瞅。本来我也想凑过去看的,没想到,河莲看了一眼,吓得闭上眼,说你们怎么敢吃这个?
内科医生说,特好吃,不信你尝尝,保证吃了一块还想吃第二块。
河莲说,这不是犯法的吗?
内科医生说,也不是我们把它打死的,是它自己累死的。
看大家说得这么热闹,我赶紧也揭开纱布看看,只见一个兽头,一对长耳朵,高高地支棱着,还有一些淡褐色的纤维粗大的肉块,横七竖八地摞在桶里。
这是野马肉。内科医生介绍道。
野马是俗称,大名叫“藏北野驴”。它长得非常像马,矫健敏捷的四只蹄子,几乎能在陡直的悬崖上攀登。它们喜欢群居,几十匹甚至几百匹聚为强大的方阵,奔跑起来如铺天盖地的赭色台风卷过,连苍鹰的翅膀都匍匐在它的影子下。与平原迟钝愚笨的毛驴,绝不是一个祖先。可惜它的尾巴,不知为什么不像骏马是长而蓬松的一大把,而是上端细弱下端散乱的一小绺儿,灭了英雄气概,被人强行归属到驴子的麾下,简直是千古奇冤。
内科医生们下牧区巡回医疗时,有一天早起突然在帐篷边发现了一只孤独的野马,怎么也赶不走。大家开玩笑说,是不是这只野马病了,闻到了咱们帐篷有药的味道,特来寻医?仔细看看,也不像,那野马精神抖擞,没有丝毫病入膏肓的迹象,很爱与人相处。你轻轻地走过去,它会宽容地允许你抚摸它的鬃毛。要是别的野马,早就像一阵风跑到天边了。每天晚上这匹野马就神秘地消失了,早上又来到帐篷边。几天过去后,不知是哪个好事的人说,这马和人有缘分,没准儿还能学会驮东西呢。要是能和军马交配,也许能产生一代骁勇异常的高原马呢!大家都说这主意好,不妨一试,首要的任务是先驯化它。有人扛出一袋面,说让野马驮着跑一圈。野马从来没有见过面口袋,很乖巧地让人把面袋放在马背上。就在面袋安放在马背上的那一瞬,所有在场的医生都清清楚楚地听到咔嚓一声响,美丽的野马像土墙一样倒塌了,静静地躺在地上死了。原来野马为了攀越雪峰,所有的肌肉都集中在腿上,背部的力量很薄弱,哪里禁得住沉重的面袋,它的椎骨断裂了……内科医生看着野马,悔之莫及,觉得是自己谋杀了它。但死去的野马不可再生,医生们就很实用地赶紧把野马杀了,自己吃了一部分杂碎,把马头和马肉带了回来,让大伙也尝个鲜。一般人虽然在高原多年,因为野马是国家保护动物,不可随便猎杀,所以,并不知道野马肉是什么滋味。反正野马已经死了,大家就打打牙祭吧。
原因说明白了,内科医生们优待我和河莲,给了我俩每人一大块野马肉。别看野马长得很秀气,肌肉纤维非常硬,每一丝肉比火柴梗还粗。我谢了内科医生们,还是把野马肉放回桶里。我不能吃那么敏捷、美丽、善通人性的野马的肉,尽管它已化成白骨。
盛大的晚餐开始了。各个部落的人们把自己精心策划、精心制作的食品摆在桌子上,好像美味大会师。大家用罐头汁代替酒,互相祝福,甚至东倒西歪,步态踉跄,假装喝得醉醺醺。
我们灿若葵花的老棒子面粥、“山外”医生的红烧海参和内科医生的凉拌野马肉,都因独出心裁而出尽了风头,被人们一抢而光。药房的小伙子们实在想不出什么主意,就蒸了一锅农村妇女回娘家时带的大饽饽,还巧夺天工地揉成各种形状,比如公鸡、老鼠、兔子、刺猬什么的,用剪子剪出羽毛或刺,用黑豆做了眼睛。真想不到,他们那么粗的手指头,怎么做得这么细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人用红药水,在公鸡的头顶点了鸡冠子。上笼屉的时候被水汽一哈,红色洇到鸡胸脯上,活像刚打了败仗的斗鸡,被啄得满身是血。一般人都躲着不吃它,唯有炊事班长用筷子一扎而起,一口咬掉鸡翅,乐呵呵地说,红……吉利……
还真有几个男卫生员惨淡经营地烙出了饼,只不过那饼的模样有些不成嘴脸,每张都是圆环状的,好像日环食时的太阳。面的四周边缘生,中央部分煳,谁要是吃这种饼,就得有嘴唇乌黑半夜拉肚子的勇气。一问才知道,困扰我们的饼铛或鏊子的问题,也使他们一筹莫展。不过,到底是男子汉,敢想敢干,把罐头盒子铰开,几张铁皮镶在一起,就成了简易的烙饼锅,铺在炉台上,蛮像回事。然后和好面大张旗鼓地干起来。刚开始烙的一两个饼还不错,大家就抢着吃了,快活无比。没想到,从第三个就出了问题,那罐头盒子的铁皮薄,烈火持续焚烤下,中央塌陷,渐渐熔化,最后居然成了一个不规则的破洞。倒霉的厨师们面临着一个选择,要么洗手不干,乖乖地吃大锅饭,要么在困难环境下坚持住,继续因陋就简地烙饼。男卫们不愧是勇敢的战士,他们干脆把面坯擀成圆环状,放在破成同样形状的罐头饼铛上,有一种好马配好鞍的和谐感。火焰四周温度比较低,这种环形锅就可以多坚持些时间,实在破烂不堪时,再垫上一块新的罐头皮,平均烙几个饼就换一个锅。凭着坚韧不拔的努力,男卫们终于贡献了一堆半生不熟的饼。大家都说,这发明创造可以记个三等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