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舍勒巴依家的莎拉古丽(第3/3页)
就在那面光秃秃的大斜坡上,扎着两顶小小的、暗旧的褐色毡房,给人的第一感觉像是两顶早已被废弃多年的空房子。然而它们在冒烟。
跟着卡西他们前来的那一次,当我第一眼看到这幕情景时,心中霎时有什么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也跟着停下来。
我们吾塞的林海孤岛已经是人迹罕至了,这两家毡房更像是扎在世界尽头似的。
毡房下方不远处宽阔倾斜的山体上嵌着一块巨大的白石头,一个石头羊圈依石而建。因地势太陡,那羊圈不像坐落在山坡上,倒像是悬挂在山坡上。羊圈下方不远处,单薄的一群羊紧紧簇拥在蓝天下,好像簇拥在冬天里,一步也不敢走远。更高的地方是屏风般重重矗立的白色岩石。
这么陡的地势,若不小心在家门口滚落一个圆东西,那是肯定追不上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滚过整面大山,一直滚到水边,再向北滚入底端的山谷口。再马不停蹄地沿着同样陡峭的山谷继续滚,蜿蜒崎岖,一路下坡,一直滚到我们吾塞的山脚下仍没法停住。恐怕得一直滚进阔大舒缓的杰勒苏峡谷才能休息一下。
我和卡西、杰约得别克三人同去的那次,刚结束一段陡急的上坡路,我喘息未定,撑着膝盖,弓着腰,一点儿劲也没有了。两个孩子仍你追我赶地在前面疯跑,冲下眼下的山坡。
四面空旷、静极,寒风阵起,身边乱石丛生。天空在头顶上方几米远的高度越来越蓝地蓝着。眼前这个山顶小盆地四面的坡体像梯田一样一圈一圈盘旋着百十条纤细的羊道,又像巨人的台阶,铺满视野。
我想了想,沿着其中一条羊道,顶着大风渺弱地前进。远处两个孩子不时转身呼唤我快点儿跟上。他俩抄了近道,冲下山坡,再跑上山坡,以直线靠近那两顶毡房。我才不那么干呢,根据力学原理,这么一缓一紧地施力最耗费能量了。我宁可绕远点儿,多花点儿时间,沿着同样的水平高度悠长地接近目标。要不然,眼下这么多羊道,为什么统统都沿着坡壁横行,没有一条是从中间竖着直插过去的?
直到现在,还能感觉到那天那场行程的漫长与疲劳。我划过斜坡遥遥向那处走去……敞开的天空,孤独的羊圈……最后终于走到了近前。看到莎拉古丽一家三口围着一只小羊,卡西和杰约得别克也凑在那里看热闹。后来他俩招呼我去看,我喘着粗气靠近,探头一看……
第二次独自去时,走的是西南面的一条近路,却更加陡。走到山脚下那汪狭长的水流边,看到水边晾着两面新毡,不知如何擀成的。这一带只住着他们两家人,总共四五个劳动力,一定极其辛苦。而我家擀毡,联合了三家人共十几个劳动力呢!
大约这两家人羊少毛也少,才只擀了两块。
经过这两块毡子继续往上走,看到山路尽头的高处空地上支着一面大锡锅。红衣的莎拉古丽坐在锅边的烟雾中,一手抱着小婴儿,一手不停搅动锅里的奶液。两人一起扭头看我,目光像是有强大的阻力。我走了很久很久,才终于走到近前。
我们的生活也是平凡而辛苦的。有时候斯马胡力搞怪,头上紧紧地套一只塑料袋,和杰约得别克躺在一起高高兴兴说这说那,说到特开心的时候还会抱在一起。我揶揄道:“真是好朋友啊!”又问他头上缠那个干吗:“像做拉条子一样!”(拉条子就是粗粗的拉面,在拉之前,会一圈一圈在盘子里盘好,淋上油,再蒙上塑料袋醒一会儿)他却说:“头疼。”头疼固然令人怜悯,但这种治疗方法则令人纳闷。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抓起卡西的洗发水下山,说要去沼泽边洗头(自从卡西从耶克阿恰买了洗发水回来,他就每天洗头)。我吓一大跳,说:“冷水洗了头更疼!”
他说没事。我又说:“卡西嘛,头发长,一个礼拜洗一次。你呢,那么一点儿头发,两个月一次就可以了。”
心疼洗发水的卡西也连忙附和:“对!和莎拉古丽一样!”
有了一个负面的榜样,卡西生活得无比幸福满足。大家也都对眼下的生活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