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旧日子带给我们幸福(第10/18页)
诗歌质量的优劣可分三个层次:“有句无篇”、“有篇无句”、“有句有篇”。顾名思义,“有句无篇”是指一首诗歌中,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好句子,但整首诗不是不知所云就是庸俗透顶,汪国真是一个十分著名的典型;“有篇无句”的诗歌虽然没有什么好句子,但整首诗浑然一体,不能拆散。“有篇无句”的诗歌是成功的,我们至少可以给它打上及格的分数。而最高层次的诗歌是“有句有篇”,既见树木又见森林,《现实》达到了这一高度。
柏桦另有一首诗,叫《衰老经》:
疲倦还疲倦得不够
人在过冬
一所房间外面
铁路黯淡的灯火,在远方
远方,远方人呕吐掉青春
并有趣地拿着绳子
啊,我得感谢你们
我认识了时光
但冬天并非替代短暂的夏日
但整整三周我陷在集体里
这首诗与《现实》有着类似的背景,疲倦的语调、对季节的辨证、黑夜般黯淡的底色。特别是结尾句式,如出一辙。
应该说,单独看,两首诗都很优秀,但如果将它们对比着阅读,你会产生一种“重复”的感觉。两首诗的开头和结尾甚至可以互换。如果你一开始读到的不是原作,而是下面这首“诗”,也许你同样会佩服不已:
疲倦还疲倦得不够
人在过冬
呵,前途、阅读、转身
一切都是慢的
长夜里,收割并非出自必要
长夜里,速度应该省掉
但冬天并非替代短暂的夏日
但整整三周我陷在集体里
经过这样的调换,诗歌失去什么了吗?没有。我甚至觉得它比原诗更天然,更有韵味。诗歌一开始就指出季节的寒冷,人很疲倦,因此“前途、阅读、转身,一切都是慢的”。既然如此寒冷而疲倦,那么自然而然,长夜里,没有必要去劳动(收割),速度可以放慢。然而值得警惕的是,冬天很漫长,不像夏日那么短暂,长时间(整整三周)“陷在集体里”,除了变得懒散,又还能获得什么呢?
这样的解读,同样自成一格;这样一首“诗歌”,同样在外表的闲适中暗含焦躁的反思。
为什么不同的诗,有的词句可以互换呢?我只能如此设想:《现实》与《衰老经》可能创作于同一时期,写完其中的某一首之后的几个月内,诗人脑子里仍保存着某些深刻的印象,因此,当他再下笔时,句式或内涵的重复在不经意之间发生了。
对于柏桦这样心高气傲的诗人而言,如果不能避免重复,他宁愿停笔。这,也许才是90年代后柏桦的诗歌作品量锐减乃至停笔的最大原因。
七
从1982年到1988年,柏桦在重庆工作了6年,6年里,他对这座城市产生了厌倦之情。在《左边——毛泽东时代的抒情诗人》中,柏桦这样写道:“‘离开重庆,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一符咒日夜纠缠着我的思想,逼得我坐立不安,无心教书(那时我已在四川外语学院任教)。肉体深陷在生活的泥淖里,诗歌却在挣扎着想拔起遍体鳞伤的生活飞向远方……一封一封的请求调动信寄往祖国各地,我乞求‘制度’伸出援助之手,我甚至想去郑单衣所在的贵州农学院或黄彦所在的川北教育学院……”
终于,南京接纳了这颗躁动不安的灵魂。1988年8月,柏桦来到南京,在南京农业大学担任英语教师。
柏桦在南京生活了四年。四年的古都生活,对柏桦的创作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这是柏桦创作的第二个阶段,在这个阶段,柏桦认为自己达到了一个更高的境界,“我开始懂得了在写作中应加入一种软弱之力的重要性。正是在这个阶段,我过去的强硬与现在的软弱汇合了,并诞生出一种平衡和谐之力。从1988年初秋在南京写下《往事》开始,我才真正感到我写得比较自由了,有了一种天然的节制,用张岱的话说就是‘找截干净’。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我才感到我正式成为一名成熟的诗人。”(《走了,就死了一点点》)
在南京,柏桦完成了《往事》、《苏州记事一年》等诗歌。与此同时,他的第一本正式出版的个人诗集《表达》由于1988年由漓江出版社出版。
《往事》创作于1988年10月,是柏桦到南京后的第一首诗,也是柏桦的转型之作。值得重点推荐:
这些无辜的使者
她们平凡地穿着夏天的衣服
坐在这里,我的身旁
向我微笑
向我微露老年的害羞的乳房
那曾经多么热烈的旅途
那无知的疲乏
都停在这陌生的一刻
这善意的,令人哭泣的一刻
老年,如此多的鞠躬
本地普通话(是否必要呢?)
温柔的色情的假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