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第9/14页)

Y的经历,可能是旅居国外的华语诗人的缩影,近20年来,许多当年非常著名的诗人都出走他国,劳碌奔波了或长或短的时间后,有的脱离了诗歌,比如江河、张真,人们已经很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了,更遑论诗歌;有的最终回到国内,在高校任教,比如宋琳、多多、张枣。当然,也有不少依然在国外坚持创作的,比如北岛、孟浪。无论如何,作为一个诗人,无论身在过内还是国外,只要能够坚持创作,就值得尊敬。据说,在国外,只要遇到需要自我简介的时候,张枣都会这样说:“我叫张枣,是一个诗人。”我想,这一方面源于对诗歌的热爱,另一方面也是源于一种发自内心的自信吧。

细心的读者读我近几年撰写的一系列文章,会发现有一个次出现的频率特别高,那就是“诗坛”。“诗坛”这个词形象地勾勒出了当今中国一个众所周知的状况——诗歌界就像一个个坛子,有的大,有的小,有装酒的,有装油的,有装醋的,形形色色,林林种种,各有特点。各派同仁对“自己人”连吹带捧,推崇备至,对“外派人士”既贬又讽,种种可悲可笑之举人们已经见惯不怪,能保持缄默已算给足面子。于是“事件”、“论争”也此起彼伏,互相交融,互相温暖,互相碰撞,互相顷轧,热闹之极。

在众多“坛子”之间的空阔地带,游离着一小批自由人,他们不属于任何“坛子”,或者说他们本身就是一个独立的“坛子”。他们安静的写作,不喜欢“活动”,而是凭借超凡的实力博得读者的敬仰,可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些自由人至少包括柏桦、吕德安、翟永明、宋琳、王寅等人。张枣也可以算一个,尽管有些时候,人们会把他列入一个名叫“知识分子写作”的“坛子”之中——需要声明的是:我所说的“坛子”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一个中性词。在我的心目中,严格地说没有“知识分子写作”这个“坛”,如果有,因为西川、王家新、欧阳江河等人的存在,这个“坛”也属于我目前最为欣赏和尊敬的风景。

人们把张枣列入“知识分子写作”阵营,也许是因为在被人们普遍认为是“知识分子写作”最权威选本的《岁月的遗照》中,张枣有五首诗作入选,“待遇”中等偏上。但这些人可能没有进一步注意到,“待遇中等偏上”的张枣在该书序言中得到的评价只有四个字:“语感自如。”所占篇幅远不及张曙光、欧阳江河、孙文波、西川、肖开愚甚至70年代出生的王艾等人。这说明在编者印象中,张枣定位还是比较游离的。同时,也反证出张枣在中国诗坛的独特性:张枣就是张枣,他不与任何人重叠。

如果要在外国找一个跟他有些相似的诗人,我会选择史蒂文斯;读张枣与陈东飑合译的史蒂文斯诗文集《最高虚构笔记》,我不时地走神,感觉自己读的不是史蒂文斯,而是张枣。在序言的最后一段,张枣这样写道:“史蒂文斯的伟大不仅仅在于他坚持了浪漫主义以来想象力的崇高,而且还在于他坚信现实世界之事实性和事理性的崇高。‘世界的迷人之处正是世界本身’(《徐缓篇》),而世界本身就是最终的价值和诗歌(想象力)最高的理由。尽管现实能够升腾跃进成‘秩序的激昂’,诗歌却不是现实的对立物,而是它的内蕴物,也就是说,史蒂文斯对想象力的一切赞颂,都可以毫厘不差地被换置到现实本身,因而,现实就是想象,世界不自外于诗歌,词就是物,写作就是生存,而生存,这个‘堆满意象的垃圾场’,才是诗歌这个‘超级虚构’的唯一策源地。……诗人心智之丰满稳密,处理手法之机敏玄妙,造境之美丽,令人艳羡和折服。”张枣所写的是史蒂文斯,不也是在写自己吗?

那么中国诗人中,谁的诗风与张枣更接近呢?我的答案与很多人不同,不是柏桦和钟鸣,而是上海的陈东东。在我的阅读经验中,很少遭遇到张枣和陈东东这样的诗人,他的诗歌既现代又传统,你可以说他是一个先锋诗人,也可以说他是一个古典诗人。他们的许多作品,具有极浓郁的古典诗词意境,比如陈东东的《雨中的马》、《月亮》、《独坐载酒亭,我们该怎样去读古诗》、《点灯》,张枣的《楚王梦雨》、《镜中》、《何人斯》等,但他们的表达又是现代的,而且这种“现代”是有别于同时期诗人的现代。最为契合的一点是,从他们的作品中,你很难用传统的凡是找到意义,但即使你读得满头雾水,你对他的文字仍忍不住迷恋。关于张枣的诗歌已经说得太多,这里就不再举例,试看陈东东这首《雨中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