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美(第4/50页)
他走向衣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套西装、衬衫和丁零当啷的衣架。他脱下长裤,把它小心挂好,然后穿着短裤仰躺在床上。随着外面汽车驶过投下的阴影被略微染绿的墙面在缓缓移动。
*
——检查!
赖恩中尉猛地拉开他的储物柜,朝里面窥视,用他的短手杖——他的魔杖,总统称之为——戳了戳贴在门里侧的照片:一张女人的脸在向外微笑。
——这是你的柜子吗,扬?
——是的,长官。
——这张照片是你贴的吗,扬?
——是的,长官。
——注意到那女人有什么特别吗?
——长官?
——那女人有没有什么地方打动你,扬?
——她的头发里有朵花,是的,长官。
——没别的了?
——长官?
——我看她像个白种女人,扬,一位年轻的白种女人,扬。你觉得她像白人吗?
——是的,长官。
——那你觉得作为黑人二等兵把一张白种女人的照片像这样贴在柜子里可以吗?
他的视线落向地板,看见赖恩的靴子朝他移得更近,碰到他的脚尖。他又翕了翕鼻子。
——听到我的话了吗,扬?
——是的。
——你结婚了吗,扬?
——是的。
——但你没贴你妻子的照片,却搞了张白种女人的照片,好在晚上想着她手淫。
——她是我妻子。
他说得尽可能轻柔,希望减轻其中的冒犯感,但事实的重量赋予它一种带着轻蔑的违抗。
——她是我妻子,长官。
——她是我妻子,长官。
——拿下来。
——长官。
——马上。
赖恩站在原地不动。为了靠近柜子,莱斯特不得不绕着他走,就像绕着根柱子。他从耳朵那儿抓住妻子的脸,把胶带慢慢从灰色金属上扯下来,直到相片被撕破,变成他手指和柜子间的一座纸桥。他把它轻柔地放进手掌。
——把它揉碎……扔进垃圾桶。
——是,长官。
平常赖恩羞辱新兵时会有一种肾上腺素激增的权力感,但这次正好相反:他在整个中队面前羞辱了自己扬的面孔是如此缺乏自尊和骄傲,除了痛苦一无所有不禁让赖恩怀疑奴隶谦卑的顺从也是一种形式的反抗和挑战。他感到自己很丑陋,因此比以前更加讨厌扬。这跟女人给他的感觉有点像:她们开始哭的时候,他想揍她们的欲望最强烈。以前,羞辱莱斯特就能让他满足——现在要毁了他才行。他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像这样毫无力量,但却又使力量及其相关的全部概念都显得无用、愚蠢。造反的,犯罪头目,叛徒——都能被制服:他们跟军队正面交锋,被它的铁拳所击垮。不管你有多么强壮,军队都能把你打倒——但对于柔弱,军队却无能为力,因为它完全废除了抵抗的概念,而武力要靠这一概念才能存在。对于弱者,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痛苦——对此,莱斯特·扬将深有感受。
*
他梦见自己在一片海滩,酒做的潮水向他涌来,清冽的酒精浪花打在他身上,又咝咝地流入沙中。
*
早晨,他看着外面像窗玻璃一样没有颜色的天空。一只鸟儿掠过,他的视线紧紧跟随它飞翔的姿影,直到它消失在毗邻的屋顶。他曾在窗台上发现过一只小鸟,因为某种无法查明的原因,它不能飞了。他把它捧在手心,感觉它心脏温暖的跳动,他护着它,给它保暖,喂它米粒。见它没有恢复的迹象,他便在一个小碟子里倒满波本威士忌,放到它面前,想必起了作用——用尖喙在碟子里啄了几天,它飞走了。现在,每看见一只鸟儿,他都希望是他救过的那只。
那是多久以前?两个礼拜?两个月?他似乎已经在阿尔文待了十年,或者更久,自从他走出禁闭室,离开军队。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很难确切地说他人生的这一阶段是从哪个点开始。他曾说他的演奏分成三个阶段。最初,他专注于萨克斯的上部,他称之为中音的次中音。然后是萨克斯中部——次中音的次中音——接着再向下移到上低音的次中音。他记得自己那样说过但无法在脑海里确定每个阶段的时间,因为与之对应的各个时期已模糊一片。与上低音阶段相对应的是他从这个世界的隐退,但那是何时开始的?渐渐地,他不再跟那些一起演出的朋友外出,而习惯于一个人在房间里进餐。再然后他完全停止了吃东西,谁也不见,几乎足不出户,除非迫不得已。别人对他说的每个字,都让他缩得离世界更远,直到最终,孤独从一种环境变成了本质——那时他才意识到,那份孤寂,其实它始终都在它始终都在他的音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