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小姐(第2/7页)
金边没什么值得参观的地方,但我们接着在街上漫步,逛逛景点。皇宫、银殿、塔山寺……正如圈圈在给她妈妈的明信片里所言:“没什么可写的。”的士司机竭力主张我们去杀人场(7),我们太热太累了——酷热让我们每时每刻都很累——我们没有欲望去观看累累白骨,只要有可能,我们就会躲进外国记者俱乐部那熟悉的微风里。
有一天晚上坐在那里,我们与一位汗流浃背的得克萨斯人聊了起来,他说:“在这个该死的国家进行陆上旅行的唯一办法是走水路。”
“你总是可以坐飞机的嘛。”圈圈俏皮地说道。得克萨斯人看了看她,像在看一个白痴一样,但是陆上旅行——更准确地说是缺少路的旅行——实在让人筋疲力尽,我们采纳了他的建议,买了去暹粒的高速游艇票。总共有两条船,我们到码头时都已经满员了——我们清晨六点半就到了,提前了半个小时——不过在南亚没有一样交通工具是完全满员的,我们和其他西方人一起挤到了顶部,柬埔寨人待在下面的阴凉里。洞里萨河的红褐色河岸仿佛是小型的悬崖峭壁,可见干旱季节快结束时水位有多低——这段时期雨是随时会来的。我们准时出发了——与此同时机器出故障了。短暂的延迟过后,我们又出发了,但故障还在,圈圈说,“不是个好兆头。”
天气热极了,船速很快,带来的微风让我们感到一丝凉意。两条船一前一后,轮流换航,换班时在彼此的尾波中颠簸行进。坐在我们边上的是一个加拿大人,留着海明威式的胡须,他解释说,一年中有半年这条河朝一个方向流去,另外半年朝着相反的方向。河流总是蜿蜒曲折——这是它们的本性——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会向相反方向流动的河流。
“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始终如一的国家啊,”圈圈说,“就连河流也没有清楚的方向感。”
好一会儿,我们向大河的河岸凝望,其实并没什么可看的——一些茅草屋,洗衣服的女人,挥舞泼水的孩子,几处散落的贫民区——我发现没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就什么都不注意了。这时,河岸消失了,我们被四面八方一望无际的水所包围。洞里萨河变成了洞里萨湖。
船只对这个微妙但很关键的变化毫无感觉,在没有标志的水面上开足马力。很难判断我们行驶的速度,似乎在完美地前进着。我用纱笼(8)罩住头,不知不觉睡着了,船突然减速,我被震醒了。螺旋桨掀起一块块厚厚的淤泥。船完全停了。沉默突然来到,但是船只静止不动后突然升高的气温更让人措手不及。船长跳下水,我惊讶地看着他走在才没到他小腿的水里。另一只姐妹船在我们前面也停了下来,不知道它是为了等我们,还是也搁浅了。太阳复仇一样鞭打着我们。没有一点声响。没有一点风。船长走远了,大概是想找到深水区。船员成功地把螺旋桨从淤泥中拔出;马达明显没有损坏。两艘小渔船过来帮着把船拖出来,但是它们差点也陷了进去。我们船上的几个德国人跳下船去推,可他们只有四个人,这么点人手干不了这么重的活。所以他们催促其他旅客一起推,但我害怕血吸虫——柬埔寨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我不想站在银褐色的水里。前柬埔寨小姐——圈圈当然也无意去帮忙。她宁愿在灼热的太阳下自生自灭,一边往她的长腿和细胳膊上涂抹防晒系数很高的防晒霜,也不愿意为自救出一份力。她头发上的汗水滴到了肩膀上,乌发水光粼粼,十分可爱,像是才从淋浴中走出。
另一只船过来了,我们试图把螺旋桨连在他们的牵引马达上,还是纹丝不动。情况越来越绝望,尤其是当我们发现姐妹船已经不见了,离开了我们——就像圈圈说的——“它就像是油画里大海上的一只船一样悠闲。”
“水,到处都是水。”我说。
“可是一滴喝的水都没有。”圈圈说。
“水,到处都是水……”
船上到处都是游客的议论声,都在指责船长的无能。既然他天天都走这条线路,会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简直不可想象——更愚蠢的是,我们的船触到底后,不应该再在淤泥里挣扎,这样只会越陷越深。我们左手处不远的地方,细长的枝条从湖面上伸出,表明我们偏离了那条航道。船长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偏离正确的航道?我们坐在烘烤的船顶,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折磨着我们。我们陷入了时而反叛时而无能的情绪当中。我们的加拿大朋友对亚洲的水上生活多少有些了解——过去的两周内他坐过三条船了,他说,它们全都出现了故障,全都搁浅了——他坚信摆脱困境的唯一办法是把船上的所有乘客和物品都卸载,也许能产生足够的浮力,得以从淤泥里脱身。没有人听从他的建议。此时是正午。我们最后一口饮用水早就喝完了。我们不再流汗了。阳光恪尽职守:它锤打着湖面、船只和我们。阳光太强烈了,整个湖像是要沸腾;于是又会蒸发不少水分,湖面的水位会降低,船只会陷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