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边界(第2/5页)
“还有别的,我觉得。”
“被观赏。为旅游业尽一点本分。”我看着圈圈。我想我已经说完了。我才意识到她还留了一手——但我没想到那是句法语。
“‘树木’,”她说,“‘总是在中间,被……环绕……’(3)猜猜是谁说的?”
“我在波德莱尔和约翰尼·哈里戴(4)之间摇摆不定。”
“很有趣。”
“但我打算选里尔克。”我高兴地发现她露出了落败了的钦佩之情。
我们走在稻田里,进行这番交谈,我们相互较劲,又想帮助对方。风景充满勃勃生机,仿佛野蛮生长,但它全然不是野生的——有人在精心照料它。田边貌似无序的树木在生态系统中扮演了自己的角色。没有任何一种是纯装饰性的,但那极度铺张的装饰感——像树木本身一样巨大的树叶——在我们看来,模糊了它们的本色。风景不可避免会给人如此的印象。多么和谐,好像是自然生长的。几何形状的梯田整齐排列,景色仿佛正在自主地绘制地图。
“在早期,水稻的绿嫩芽按照镜子里自己的样子生长,”我说,“实际上,它们都有被照顾得很细致的一块天空。”
“抱歉,我刚才没有听。”
“我说,‘昆虫不断地冒泡或是上岸,水汪汪的稻田看起来像是被雨水打成了筛子。即使是在晴天。这造成了一种感觉,镜子的反射功能产生了很大的滞后;要么就是——反正最后是同样的结果——一种相应的预言能力。镜子最终消失了,但那时水稻——’”
“已经吸收了天空反射的水——”
“‘变成了它本身理想的化身。’正是如此。”
“你刚才说的根本不是这样的话。”
没有路标,在稻田里是很难行走的。我们很难确定什么时候散步会变成“擅自进入他人领地”,观赏会变成入侵。回到帕德玛英达酒店(我们从姆拿度假酒店搬出后就住进了这家),我回想起我们散步时,注意力全都在脚下的路,所以我们并没有真正看到多少风景。
“不过,”圈圈(之前的一次散步中,她滑倒在一个排水沟里,轻微地崴伤了脚)说,“在田里散步总比在田里干活要强。”
“是啊,”我说,“最好就是看看,欣赏风景。”
我们在巴厘岛和龙目岛看了很多这样的风景。最简陋的乡村茅舍(不是说我们搬进姆拿酒店前一晚住的哇卡迪乌酒店条件简陋:圈圈十分聪明地把我们的房间从标准间升级到了豪华别墅)也被这样的风景补偿和升华了。任何一个房主都知道游客想要什么:“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决定在哇卡迪乌度过一个奢靡之夜之前,决定搬进姆拿那乒乓球的神殿之前,我们考察过各种住所。掀开百叶窗,一片耀眼的绿色闯进眼帘,房主会微笑着说,“多好的风景。”不过它给人的感觉总是一种外来的概念,是与游客打交道后才熟悉起来的某种东西。圈圈说,他们知道这个词,但是他们无法分享这个词背后的精神向度,这种向度让我们——圈圈,我,还有大批已经结队离开的其他游客——得以从“风景”的角度去思考。
“否则,”她接着说,“他们怎么会随处乱丢垃圾呢?乱丢垃圾和欣赏风景是互相排斥的呀。”
“你太熟悉一样东西时,往往会对它视而不见。”我说。此时我们坐了下来,欣赏风景,完全不会对它视而不见。不远的几码处是一个细长的风能驱鸟器。我们决定把它照搬到黑岩城的沙漠里,作为一种原始主义的雕塑。但是圈圈没有带相机,我带了笔记本,却没有钢笔或铅笔,我们努力想靠记忆力重建它的构造。它的组成……不幸的是我们不记得它是怎么做的,不用说在黑岩城我们没有造成它——或是和它相似的任何东西。考查完驱鸟器后,我们有时间去沉思散步途中学到的一些基本知识。
“风景,严格地说,是闲暇与劳动分离后的产物。”我说。我不知道自己的表述是否准确——它是我即兴的思考——不管怎样,我还是说下去。“所以,风景,实际上是因为风景之中有辛苦劳作的人,努力建造和保持风景的人——而变得更像风景——甚至可以说没有他们,就没有风景。就像《恋恋山城》(5)或是《甘泉玛侬》(6)里的场景,杰拉尔·德帕迪约(7)问一个农民他是否喜欢那片风景。这个农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有当你是这景色的陌生人时,你才会把它当成风景来看。风景的概念——或者说前景——曾是一小撮统治精英的特权,后来变成了资产阶级的权利;如今旅行已经很广泛了,每个人都可以看风景——除了那些被雇用来保持风景的人。”
“说到这里,”圈圈说,“你看风景的这个地方经常会限制你正在看的那些人正在看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