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寒云的一生(第14/16页)

克文最脍炙人口的诗要推:“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那一首了,但谁也记不得全诗。三四十年前周瘦鹃知道我写袁克文往事,便把它载在《紫兰花片》中的“历史中有位置的一首诗”全文见寄,原原本本,这是很珍贵的资料,现在把它录在下面:“《星期》周刊中的健将毕倚虹做得一手好小说,这回他从西子湖边赶来顺便要见见寒云,寒云也很要见见他,便推我做了个介绍人,同着倚虹上寒庐去,两下里一见如故,促膝深谈,倚虹忽对寒云说:‘你有一首诗,将来在历史中有位置,就是民国四年份,反对洪宪帝制而作的。’寒云道,‘不错,当时曾有这么一首诗,可惜我不留稿,又是健忘,如今竟想不出说些甚么话了。’那时我在旁沉吟了一下,只记‘莫到琼楼最上层’一句,任是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再也记不起第二句来,昨天偶翻旧报,却翻见了这首诗,即忙录在下边。诗题叫做《分明》,那诗道:‘乍着微棉强自胜,阴晴向晚未分明。南回寒雁淹孤月(克文南游一次),东去骄风黯九城(指日本交涉)。隙驹留身争一瞬,蛩声催梦欲三更。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看到末二句,便明明说皇帝是做不得的。孙伯兰也就根据了这首诗,宣言反对说:‘项城的次子克文,也不赞成帝制,何况别人?’那时正在帝制运动极热烈的时代,寒云做这首诗,自有莫大价值,倚虹说:‘将来历史中有位置’,可不是过甚其辞呢!”

克文和毕倚虹交谊是较厚的,他和毕家有亲戚关系,可是他们两人慕名而不相识,直至后来,由瘦鹃介绍才得握手。倚虹作《人间地狱》说部,克文撰了篇序文,并有附录,述及彼此的关系,如云:“今世为小说家言者众矣,坊肆之间,汗牛充栋,其能与古人相颉颃者,鲜有见焉,昔予读春明逐客所撰之《十年回首》一书,辄叹为非近代所易有,而向往其人,后于海上,与逐客以文字相过从,始知逐客,即予十五年前故人毕遁庵先生之哲嗣,亲家方地山师之表甥,合肥李伯行太姻丈之外孙婿也,姻谊渊源,交益亲密。比来,逐客又草两说都,一曰《人间地狱》,多述其经行事,间及交游嘉话,其结构衍叙,有《儒林外史》《品花宝鉴》《红楼梦》《花月痕》四书之长。一曰《黑暗上海》,则是海上近时之罪恶史也,可与李伯元之《官场现形记》、吴趼人之《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并传,较之《十年回首》益精健矣。……”都是推祟备至,而不免过火的。克文撰有一联赠倚虹:“山色湖光映几席;琼思瑰藻纳心胸。”且为倚虹题《冷泉鉴影图》。及倚虹死,克文在津哭之以诗,有“太息江都真慧语,不才乃得永天年”之句,原来江都方地山有是诗,倚虹只三十五岁,也是不永年的。克文日记中载着:“得海上人书,悲悉倚虹病殁,挽之曰:“地狱人间,孰能赓述?论当世才名,自有文章不朽;桃花潭水,君独深情!念西风夜驿,空教涕泪长挥。”上联指所作《人间地狱》小说,下联谓予前岁北来,君送别车驿,欲伴予渡江,再三谢阻始罢,不期自兹遂不复相见矣,伤哉!”按《人间地狱》倚虹所撰者六册,后由包天笑赓续二册。

克文津寓在地纬路六号,但他却喜欢住在国民饭店,开着长房间,朋友找他,大都到饭店相晤,地纬路的寓所,由他的母亲(不是亲生的)和夫人梅真住着。他有时候回家,一探母亲和他的夫人,家人待之如宾客,探视毕即行,仍赴国民饭店。有一年的大除夕,他忽然大哭,谓“既不得于父兄,又不得于妻子,家庭骨肉之间,有难言之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外人就无从知道了。

民国十二年十月,他为子纳妇,北上,海上友好,设宴祖饯,有孙东吴、严独鹤、周瘦鹃、丁慕琴、沈骏声、步林屋、宣古愚、毕倚虹、戈公振、王钝根、余大雄、张舍我、张光宇、谢介子等,克文写了篇《离筵小记》,群弟子又饯之于“新园”,并摄一集体照片,克文又有《新园照景记》,记述其事。涉及诸人,如俞子英、梅慕陶、王小恒、朱烈桢、李耀亮、陈健生,都是他的弟子。他又有《临歧诗》,毕倚虹、张丹翁、周南陔、陈飞公都有和作。这次他不久即来沪。民国十三年十二月十三日,他又由沪返津,同行的为他的门人沈国桢、李鹏飞、俞子英及朱烈桢四人。在北上之前,先把上海寓所退租,住到远东饭店,朋好往往挟纸乞其挥写,他兴酣,落笔狂书,顷刻尽数十纸,饭店侍役见而羡之,也求他写数字,他却一视同仁,也书联以赠。当时倚虹有《留云琐记》纪其事。克文对步林屋说:“兄好长句,其为我赋宛转之歌,使兄之寄女晚香玉书之。”林屋应允,后果践诺言,克文在临行之前夕,诗兴大发,呼酒,拉周南陔、毕倚虹及其门人梅慕陶痛饮,且倡联句,诗成酒阑,天已大明,行装待发了。到了天津,杨庸斋宴之于其私宅,并约善歌者相聚一堂,有魏易、恽澜生、胡嵩甫、顾公可、翁克斋、朱幼泉等。豪竹哀丝,极宾主相聚之乐,又与侯疑始及五弟规庵饮酒赋诗,排日为欢,连写若干篇小纪,寄给上海《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