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以来几种笔记

我喜阅小说,更喜阅各种笔记。笔记充溢着史料,有参考价值,胜于虚构和夸张的小说。曩时坊间,曾汇刊了大宗笔记,如《说库》《笔记小说大观》等,数量是很可观的。但所收截止于清代末季,民国的付诸阙如。实则民国以来,也有很多值得汇集的作品,不容一笔抹煞。

《康居笔记汇函》,杭县徐珂著,珂字仲可,南社诗人,生平著述等身,《清稗类钞》即出其手,凡四十六卷。这《康居笔记汇函》,是他晚年卜居沪西康家桥所作,由他的哲嗣新六为之编纂。有一跋语,略云:“先君晚年,勤于著述,尝以平日之见闻,大之典章文物,小之闾巷琐闻,凡是足记者,辄笔之于书。心怵于政治风俗之变,靡所底止,乃以婉言刺讽之,刺讽之不足,则发为愤世嫉俗之言,先君盖古之伤心人也。”且印这书,在民国二十七年,既成,交装订所,而“一·二八”之乱,装订所在闸北,毁于炮火,印成之书,俱成灰烬,幸有副本,重为排印,仲可早卒,没有看到这书了。这书共收十一种,如《范园客话》《呻余放言》《松荫暇笔》《仲可笔记》《天苏阁笔谈》《云尔编》《闻见日钞》《梦湘呓语》《知足语》《雪窗闲笔》,铅印,线装两厚册。仲可居住上海日多,颇多上海掌故。当时投赠亲友,所印不多,今已不易寓目了。

《人物风俗制度丛谈》,是和《一士谈荟》《一士类稿》同时刊印,徐一士的两种,已付重印,《人物风俗制度丛谈》却早绝版,没人提到。这书是瞿兑之的得意之作,他早有《中国社会史料丛钞》,和这书虽有近似处,而实不相袭,但他又有《杶庐所闻录》,载《东方杂志》,其中约有四分之一采入《丛谈》,所记以近代为主,更足以考见时代升降,文化递嬗之迹。内容如《哥老会》《清后宫之制》《广州名园》《昭仁殿藏书》《奇嗜》《孙春阳与戴春林》《澄心堂纸》《女道士王韵香》《长洲彭氏》《法琅匠》等,有类邓之诚的《古董琐记》,但《琐记》大都述而不作,此则有述有作,较胜一筹。

《太一丛话》,醴陵宁调元著。字仙霞,号太一。因反对军阀,被害于武昌抱冰堂,柳亚子为撰《宁烈士太一传》。邃于国学,所纪大都为明末遗民之气节及艺文掌故,如黄道周绝粒四十日,小东林吴次尾临死不屈,陈子壮著《云淙集》,陈邦彦不受招降,人比枇杷晚翠之陈子龙,几社的夏允彝和徐彝公,弟兄同缢之黄淳耀、黄渊耀,长兴伯吴日生,就义庐墟之杨维斗,自撰墓志之黄九烟,高蹈远引之徐俟斋。其他如文震孟、邝湛若、姜埰、金俊明、屈大均、傅青主、方密之、申涵光等,不下二百人,足补晚明史之不足。且多涉及诗篇,又可作诗话读。共五卷,为《太一遗书》之第十种。曾用铅字排印,作非卖品。

《画梅赘语》,南社诗人胡蕴著。蕴字介生,号石予,我师事之。他喜画梅花,具高逸之致。以画梅三十年,其中颇多雅闻趣事,我怂恿他老人家,记些出来,我随时录存,凡数十则,未刊。涉及人物,如管快翁、高天梅、高吹万、金松岑、胡寄尘、姜可生、袁叔畲、张顽鸥、杨雪庐、张景云、金心兰、吴观岱、孙伯亮、蒋吟秋、陈子清、余天遂、钱名山、俞金门、程仰苏、傅屯艮、柳亚子、钱剑秋、陈迦庵、叶绍钧、顾颉刚等,均一时名流,且笔墨清逸古茂,耐人玩索。

《寄庵随笔》,是汪东的著述。汪东原名东宝,字旭初,别署寄庵,江苏吴县人。他是章太炎的大弟子,但太炎治朴学,他却治词章,曩主《大共和日报》笔政,历任各大学文学教授。抗战时赴渝,胜利东归,撰《寄庵随笔》,连载《新闻报》的副刊《新园林》,凡年余始毕,和刘成禺的《世载堂杂忆》为副刊的两大力作。《随笔》风华典雅,允称隽品,当时深得读者赞许。内容具掌故史料,如《许寿裳电筒致难》《马相伯谈谑生风》《弘一大师之绮语》《乔大壮悲愤遗书》《章太炎讲庄子》《张溥泉称三将军》《印光座前虎受戒》《胡朴安努力做人》《叶楚伧之健忘》《金松岑有侠气》等,这是谈人物的。又《红薇老人百花图》《梅景书屋传韵事》《管赵风浪见丹青》《吴仲圭墨竹长卷》等,这是谈绘画的。又《清游香雪海》《名园深处贮名葩》《园中之隽》《明孝陵之梅》《吴中园林琐记》《听笛题词忆旧游》《作曲秦淮画舫中》《山似英雄水美人》等,这是谈游览胜迹的。又《梨园忆旧录》《民报之全盛时代》《寒鸦点点归杨柳》《生死肉骨有神医》《佣书谁复识英雄》《绿窗人静绣梅花》《南明史稿待杀青》《博具杂谈》《啖桃爽约》《清史不足信》《蜀中名庖多隽味》等,五花八门,不胜枚举。我也是爱读该《随笔》者之一,深惜没有汇印成书。在排日刊载时,我剪报存之,奈以事冗多忙,往往遗漏,粘之于册的,只什之三四,事后欲补无从。若干年前,偶于邻翁韩非木处,发现他也剪存一部分,自首则至六十则止,后半亦付阙如,就把我所遗漏的藉钞一过。后又知陆丹林别有剪贴本,复商藉补钞,但丹林剪贴时,每则小标题被截去,因失顺序,我便随意加题,且为排列先后,和原稿稍有出入,势所难免。至于手民之误,可改者改之,有怀疑的姑存之,不敢妄事变动,致失其真。我又附录和《随笔》有关的,如野民的《汪衮甫之遗文》、范烟桥的《叔接嫂》、吴双人的《狮林石》及我的《狮林易主》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