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第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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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问题是我实在太累了。为什么累到如此地步呢?不过反正我是累了。至少写小说写累了,这是我身上最大的问题。
我打算四十岁之前写出两本小说。不,与其说是打算,莫如说非写不可。这点极其清楚。然而我还没能着手。写什么以及怎么写也大体心中有数,但没能动笔,不幸。甚至觉得如此下去很可能永远写不出来。况且脑袋里有蜂“嗡嗡”飞个不停。吵得要死,想东西都想不成。
脑袋里又有电话铃响起。那也是蜂发出的声音的一部分。电话。电话响。“叮铃铃铃铃铃铃”。他们向我提出种种要求:为电子打字机或什么物件做广告、去哪里的女子大学讲演、为杂志彩页做拿手的“料理”、同某某人对谈、就性别歧视环境污染死了的音乐家超短裙卷土重来发表评论、担任某某音乐比赛的评审员、下个月20日前写出三十页“都市小说”(所谓“都市小说”究竟为何物?)……
并非我有多么生气。当然不会生什么气。为什么呢?因为那是已然被决定的事项,我不过被包含在那里面罢了。不是谁不好,也不是谁错了。这我晓得。我在某种意义上也是那种情况的一个帮凶。说起来相当曲折相当啰嗦,总之我在那上面起了推波助澜作用。所以我没有权利为之气恼。应该没有的,我想。给我打电话的,也是我自己。在某种意义上。
这种双重性让我心烦意乱,让我徒呼奈何。
无奈感——疲劳大概是从那里涌出来的。在那里,出口是入口,入口是出口。任何人都不能从那里走出。那里笼罩在凉瓦瓦的昏暗之中。作为夜晚则过于明亮,作为白天则过于黑暗。被这奇异的昏暗包拢之时,我势必迷失方向和时间。我已不明所以,不知到底什么正确、什么错误。
电话铃依然响个不止:叮铃铃铃铃铃铃。稍顷,一只蜂飞进我的脑袋。不管怎么说,蜂们喜欢疲劳的气味,一瞬之间即嗅出它的位置。喏喏,这里有美味疲劳脑浆!旋即一针扎下,使之鼓囊囊闷乎乎膨胀起来。
正因如此,我才离开了日本(不能不离开,我再次明确认识到)。但即使是在这罗马,我的疲劳也没终了,却穿越八小时时差和北极圈延续了下来。而且蜂一分为二,成了乔治和卡洛。疲劳如油汗腻乎乎沁出肌肤。去哪里都一回事,他们对我说。无论跑多远都一成不变,嗡嗡嗡嗡嗡嗡。哪怕你跑去天涯海角,我们也会紧随不舍,所以你一筹莫展,归根结底。你将在一筹莫展的时间里年届四十,就这样变老变衰。没有谁喜欢你这个人的,往后越来越糟。不,不对,我说,往后我会好端端写小说,消失的倒是你们。
即使那样,乔治和卡洛开口了:我俩也迟早要回来的,回到你这里。因为这是我们的职责。循序渐进,来日方长。没有谁喜欢你这个人的,大家都要憎恨你。写小说也什么作用都起不了。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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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
沐浴着夏天一般灿烂阳光的午后的罗马。我“骨碌”一下歪倒在草坪上悠然望着马、人、云絮等缓慢的动作,心想假如两千年后今日的罗马像庞贝[2]那样彻底化为遗迹该有多妙:诸位,那是楚沙迪(Trussardi)遗址,这是华伦天奴(Valentino)遗址,那边展柜里的是美国运通金卡……
女孩仍在牵马前行,看上去她像要直接融入雾霭之中。身穿和刚才不同的制服的两个警察吃着雪糕走来,沿路走了过去。他们对热气球几乎毫无兴致。喷水池的水柱喷得高多了,顶端倾珠泻玉,炫目耀眼。
热气球还是升不起来。那三个人依然手忙脚乱地拧拧螺丝或者看看仪表,然而看上去根本没有升空动静,尽管是气球升空最好的天气。
午后1时45分,到天黑尚有不少时间。
[1] 意为“优美颤音”。
[2] 古罗马城市,79年毁于维苏威火山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