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拉斯的复活节周末和对壁橱实施的大屠杀(第6/8页)

不过,这次旅行当中喝到这么美妙的葡萄酒是初次,吃到这么美妙的奶酪也是初次。不是夸张。的确美妙得难以置信。当然葡萄酒不是上等货,葡萄是那一带农家院里栽种的,然而的的确确好得令人大有觉悟之感。我不由愕然:我以前在这希腊到底吃的什么、喝的什么呢!单纯、新鲜,有一种深厚的温煦,乃是直接植根大地的撩人情怀的香味!遗憾的是,餐馆里没有如此味道的葡萄酒。总之我们酒足饭饱平安无事地到了阿基亚·加里尼。乘客们以既像释然又像满足、既似乎还想乘此大巴又似乎一次足矣那样的复杂心情走下大巴,全都同司机和乘务员握手、拍肩膀,互道再见。说到底,克里特就是这样一座岛,好也罢坏也罢兵荒马乱也罢粗枝大叶也罢。倘若一一细想细究,无论如何也活不下来。啼笑皆非。

说实话,这辆101号酒宴大巴,两天后我们碰巧又一次同它相遇。司机换了一个,乘务员则是同一人物。总有一种凶多吉少的预感。在希腊和意大利旅行久了,我们开始具有——无论我们情愿与否——这种预感能力。一如特洛伊的卡珊德拉[10],我们只能看见所预感的凶面。遗憾的是这种预感大体成为现实:蓦然觉得奥林匹克航空公司可能因罢工停飞,果然停飞,蓦然觉得意大利火车可能晚点两个小时,果然晚点两个小时(不过以概率来说,这两个例子都很难称为预感)。

话说回来,那时关于这酒宴101号大巴的预感也是百发百中。大巴行驶正当中货舱的盖子开了——司机没有好好关合——里边装的旅客行李有两件掉在路上。时速高达一百公里左右,司机和乘务员都没觉察行李落地。所幸最后排一个背包客注意到了大声呼喊,车总算停下,后退把掉落的两件行李拾回。噢,还好……正庆幸之际,发觉情况不好,因为那两件行李双双是我们的行李。一件是我背的觅乐牌大号背包,另一件是老婆的尼龙背包。下车查看,觅乐牌背包在路面上摔出一个窟窿。我自然向司机抱怨了,但抱怨就能得出某种结论不成,当然得不出,无非话语在空气中徒然游移而已。英语几乎讲不通。无奈,我向司机出示摔出的窟窿,并用肢体语言(body language)这样诉说:怎么办?出了个洞!司机耸耸肩,摊开双手,用手指着货舱门:这里,开了!喂喂喂,那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所以说,那是你的责任嘛!知道么,是你的责任!我用英语和法语和日语叫道(生气时候日语相当管用)。但是,不管怎么样都是白白浪费时间,如同用西班牙语向在路上碰见的大角鹿问路——“对不起,大角鹿君,森林出口在哪儿啊?”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向大角鹿问路本身就是错误的。我把为准备说什么而吸进去的空气原样吐出,无奈地摇头。司机也同样摇头,而后“通通”拍我的肩,仿佛说飞来横祸啊!

这就是克里特岛。说好几次了,倘若拘泥于细小地方,横竖活不下来。希腊左巴肯定这样说:跟你说先生,那个窟窿是神心血来潮赏给你的。神时常做离奇的事,但统统合计起来,还是好事居多。所以就算了吧。这么着,我也做出阿兰·贝茨[11]那样的神情,不再追究背包的窟窿。

这便是101号大巴的光与影、酒宴与窟窿。

克里特岛的小村庄和小旅馆

克里特山洼里的小村庄和小旅馆。旅馆仅此一家,名字叫“翠微旅馆”,英语叫“GREEN HOTEL”,却没有人会讲英语。村庄里可看的东西一样也没有,但由于物价低,疲于奔命的背包客们(他们简直就像嗅到糖罐味儿的蚂蚁一样为寻找物价低廉的地方而没头没脑地四处流浪不止)看样子没有放过这里,旅馆饭厅的板架上一本接一本——俨然青春的墓碑——排列着他们看完扔下的简装书。他们全都把看完的书扔下,又把想看的书带走。

《希腊左巴》就有三本。英文版两本,德文版一本。另外有西德尼·谢尔顿(Sydney Sheldon)、温斯顿·格雷厄姆(Winston Graham)、J·G·巴拉德(J·G·Ballard)、杰克·希金斯(Jack Higgins)、哈罗德·罗宾斯(Harold Robbins),以及德文版韦尔伯·史密斯(Wilbur Smith)的两部小说、法文版詹姆斯·哈德里·切斯(James Hadley Chase)等等。瑞典文、荷兰文、意大利文等差不多所有的语种一应俱全,而且哪一种都狼狈不堪。稍微离谱些的,有《瑟伯》(Vintage Server)、《柯莱特(Colette)选集》、《凯雷尔·拜伦的职业》这样的货色。更离谱的,竟有《美国联邦调查局白皮书》(资料相当专业)和《美国的工会(图片版)》之类。到底哪里的什么人把这种东西带来克里特岛的呢?我全然揣度不出。莫非《美国联邦调查局白皮书》和《美国的工会(图片版)》是同一人带来的不成?一切都是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