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离别(第11/13页)
我们第一次看到爱瑟农场(Essex),是在九月一个狂风大作的日子里。我们从波基普西(Poughkeepsie)乘慢车北上,我们的自行车和露营装置都放在行李车厢。我们沿着哈德孙河一路颠簸,进入阿迪朗达克(Adirondack)公园,路过乔治湖(George Lake),到达韦斯特波特(Westport)荒凉的车站,就在尚普兰湖湖畔。阿迪朗达克山以西,树叶已经开始变黄,纽约和波士顿过来避暑的人们也已经离开湖畔的度假别墅返城了。我们沿着林荫小路骑车北上,沿湖而行,路过各个阶层的房子,有蓝领的农庄平房、简约的夏季小别墅,还有豪华的庄园。
拉尔斯是纽约的一名律师,八年前买下这五百英亩的农田作为投资,他说因为他喜欢土地,而且这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小男孩,他曾经在挪威祖母家的农场里度过了许多快乐的夏天。自从他买下这片农田,就一直交给代理人来照料。他来农场的时间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频繁,所以我们过来之前他一直想过要出售农场,但是我们对以后计划的粗略想法让他很感兴趣,如果我们觉得这块地可以接受,就免费租给我们一年的农舍、谷仓、土地和设备。
按照拉尔斯的地图,我们骑自行车穿过爱瑟小镇,经过看起来好像历史书上的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的房屋、古色古香的码头、年代久远的石头建造的图书馆,还有主街上短短的一排商店,都因季节停止营业了。农场从小镇的西边开始延伸,刚好路过消防站。透过苍茫的暮色,我们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杂草丛生的土地,还有亟待修整的绵延的铁丝网。一些人在热火朝天地收割牧草,两辆拖拉机也在拼命运转,想要赶在天黑之前收割完毕。
我们看到两个曲折的山形石头墙中间是一条土路,东边那面墙上有一个褪色的绿色招牌,上面写着“爱瑟农场”。道路两旁种着枫树树苗,叶子已经变得火红,草地也修剪得很好,但几百米之内的农舍,却是白漆剥落,屋顶塌陷。前面的窗子已经破裂了,使得房子看起来就像瞎了一只眼。我们在房前停下来辨别方位,突然一只健壮的黑色斗牛犬从车库里冲出来,后面跟着一对白色牧羊犬。斗牛犬被链子勒住,弹了回去。
白色牧羊犬看起来没那么凶恶,谄媚地围着我们的腿转圈。从楼上开着的窗子中,传来看电视橄榄球赛的声音,但并没有人应门。我们继续沿着长长的道路前进,两边都是摇摇欲坠的建筑物。就在道路旁边,一辆塞满旧塑料面包箱的校车陷在了泥土里。
我们推着自行车走进了谷仓。地板上铺满了两英尺厚的陈年谷子,当我们打开仓门时,光线映出了灰尘,一群老鼠仓皇逃窜。我们把自行车放下向东步行,朝着湖的方向返回。我们在一处坡地上,可以看到农场上开阔的田地和一块块苗圃交错拼接,有云杉、针橡、椴树,还有枫树,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土地非常平坦,有些地方向沼泽倾斜。我们在一小片柏树林里搭起了帐篷。白色牧羊犬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乞求着我们的注意。
帐篷搭好之后,天就要黑了。我们取回自行车,沿着原路返回爱瑟镇。我已经筋疲力尽了,而且最近一次去亚洲回来后,仍然没有调整好时差。此时此刻,唯一比睡眠更能提起我兴趣的就是食物了。由于某种原因我们并未自带口粮,我的血糖急剧下降,并不足以维持我正常的神志。我像一头饥饿的狼一样渴望食物,这种渴望如此强烈,我竟然生起气来。我坐在爱瑟镇会堂外的长椅上,马克出去看看能在哪儿找到吃的。他回来以后,坐在椅子上,谨慎地抱住我,然后告诉我一个坏消息:唯一能吃东西的地方就是旅馆,但是他们不肯接受我们,因为我们没有预订,尽管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些空位。这里没有商店,下一个镇子距这里五英里(11),多数是上坡路。天已经完全黑了,我觉得没有东西吃的话我们都没法返回农场,更不用说去下一个镇子了。我火冒三丈,恨死了这种又小又蠢、处处古怪的地方了,你真的能在这种地方饿死。这里就是一堆垃圾,还遍地沼泽,夏天你很可能会被蚊子活生生吞掉。我在考虑如果我睡在长椅上会不会被逮捕,然后想要是被逮捕反而更好了,这样他们就会开车带我去监狱,然后给我吃的,很可能是一些完全可以接受的食物,比如花生、黄油、三明治什么的。镇上的唯一一个交通灯,冲着空荡荡的街道不停地闪烁。
一辆车停在长椅前面的停车位上,车灯的强光将我们定格在悲惨的画面中。一个银发男人从车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有盖子的砂锅。他冲着我们亲切地笑着,看到我们的自行车,问我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马克告诉他我们从波基普西来,在爱瑟农场露营。他问道:“那你们饿吗?”即使饿得如此绝望,我仍然感觉到“不用了,谢谢”就在我的嘴边,这是城市人的一种习惯,对任何主动的好意都抱有不信任感。但是马克已经代表我们接受了这番好意,那个男人带着我们穿过街区,到了一个石砌大教堂的地下室,打开门后,可以听到叮叮当当的银器声,一片欢声笑语从灰白头发的海洋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