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春天(第18/20页)

南风吹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艳阳高照,天空万里无云,呈知更鸟蛋般的蓝绿色。太阳升得越高,阳光便越强烈,在土地的黑色表面抽去水分,使之变得温暖而坚硬。晴朗的天气一直持续,两天后,我和马克去巡视我们的五英亩犁过的地。地势高一些的部分已经干燥,但是在低洼处,仍然有一个个小水坑,我们的脚陷了进去。天气预报说周末的时候会下更大的雨。而在我们的门廊和简易暖房摆放的秧苗,困在小小的泥土牢狱中等待,已经变黄了。我们决定冒一次险,用弹齿耙把苗床弄平整,这是开挖垄条和播种之前的最后一步了。

清晨时分,当你与一组役马走出谷仓时,这种感觉如此特别,如此生动,应该为它取一个名字。我将山姆和希尔弗套在弹齿耙上,这是一个简单的装置,C形的尖齿插进土壤,松动表面的土壤,将其抚平,将土块敲碎。弹齿耙上没有座位,你得走在后面。

我们沿着车道向前走,路过“家园”和“信箱”。这两片土地展示出它们自古以来保留的风格。“家园”排水良好,土壤肥美,但是地理位置很别扭,毗邻一片树林,马在垄沟的尽头很难转身。而“信箱”上容易开展行动,但是里面有一大片黏土。雨后黏土会在马蹄周围凝结成块,沉重而潮湿,直到表面像旧瓷器一般突然裂开,变得过于坚硬干燥。

我们在“纪念碑”前面停下,这是我们计划种植马铃薯的地方。我们的邻居罗恩告诉我们,这片地的边缘曾经矗立着一座房子,犁地的时候已经有几块破碎的砖块显露出来了。这块地在美国独立战争之前就有人耕种了。牲畜、作物、篱笆、建筑、农夫在这片土地上来来去去,就好像一天中的浮光掠影一般。你不可能真正拥有一座农场,不管契约上是怎么说的。它拥有自己的生命。你可以爱它爱得神魂颠倒,你要对它负责,但是最多你也就是与它结婚了,完全占有是不可能的。我将尖齿敲进土壤的表面。马儿拉着颈轭,精神饱满地向前拖动着弹齿耙。走在他们身后的感觉很棒,肥沃潮湿的土地和温暖的马儿散发出春天的气息。

我们耙完一半的时候,我听到尖齿与某种金属的碰撞声。我吆喝马停下,弯下腰捡起来。这是一块马蹄铁,上面生了锈,被泥土包裹着。一个弯曲的钉子,手工打造的,熔在上面。这个马蹄铁大约跟我张开五指后的手一般大小,而山姆和希尔弗穿戴的马蹄铁需要餐盘一样大。以前农场的役马体型较小,坚韧结实,跟我们两千磅的大马相比,也就是将近一千磅。我想象着那匹马丢失马蹄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那天很有可能也是一样,土地低洼的地方仍然太过潮湿,不宜耕作,但他们还是下地干活儿了,因为迫切需要耕种,或者杂草需要尽快清除。我想到役马的农夫是个成年人或者是个男孩,像我一样渴盼没有石头、温和仁慈的土地,我知道这种土壤是农人可望而不可求的。我想象着他在马蹄铁丢失之后四下寻找,而这块黑色缎带般的马蹄铁混进了泥土。然后他放弃了,回去吃晚饭。马蹄铁那些年一直在地下静静等待,我们之前的所有农夫都没有看到,而我发现了它,并想象着农夫的样子。

马克仍然在向我求爱。他的爱和承诺从未动摇过,而我的却像心电图一般上上下下。那个春天他送给我的礼物有些粗陋,但如此美丽。我们那时艰苦的生活和这些温柔的爱的表达,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比如一束野花,下午躺在我的枕头上。我们在屋后的沼泽地看到有鹰飞过,他便画了一幅鹰的小像送给我。播种之后我发烧卧床,他给我拿来一盘野草莓,以鲜花和叶子环绕,看着我吃,坐在我的床边跟我说说笑笑,可他自己却一口没动。

我病好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饥饿感。这时候耕种的土地里蔬菜还没有成熟,但是我的身体却已经在呼唤它们了。这种呼唤一开始还很有礼貌,之后就凶相毕露了。在农场上,贫乏不是发生在萧瑟的冬季,而是明媚的春天。我们带着一个篮子和一只厨用剪刀穿过牧场,野菜在这个季节正蓬勃生长。马克在仓舍边缘的肥沃土地上剪下了一些幼小的刺荨麻,还有一堆随处可见的蒲公英,叶子十分滋补,但味道有些苦。我急欲享受一顿野菜的饕餮盛宴。

每个季节都有其美味佳肴,即使是最贫乏的季节也不例外。晚春时节,我们的黄油是一年中最好的。牧草正是生长最繁茂的时候,母牛如同身处天堂一般,胃里填满了新鲜的青草。而这时气候凉爽,微风习习,尚未被苍蝇困扰。母牛在这个时候产出的黄油柔软香甜,呈现出明亮的深复古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