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的孩子 ~Ⅰ~(第5/7页)
比如回忆起某件往事时,常会自言自语:是的是的,我那时也这么小,有老鼠尾巴似的小辫子。然而一旦与记忆中的小孩四目相对,我便毛骨悚然。那孩子仿佛看到外星人似的,内心充满戒备,而我则因为时间的连环变得七零八碎,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异乎寻常地喜欢这种迷失自我的瞬间特有的眩晕感。
这种在有意识和无意识的夹缝中,现实和非现实的倒错,便是小说的能量所在。
静坐在书屋的地板上
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去了美国。因为充其量只有一年,本以为这期间读不到日文书也不成问题。
根本没想到数月后在纽约瞄了一眼叫“禅书店”的专营日本书籍的书店时,自己竟如此动摇。事实上我极度动摇,继而便陶然沉醉。那是日本书屋的气息!
令人怀念的太宰、漱石等,厚厚的时装杂志呀漫画杂志呀,甚至还见到了少年文库,我由衷地兴奋起来。翻开一本,文章便立即涌入双眼。即便不去阅读,仅仅是望着铅字,肌肤也会将单词吸收。日复一日与英语格斗的我发出了喜悦的呼声。日语不断地渗入体内。
很多书我都想要,这也想读那也想看,可正值没钱的时候(要知道那可是外文书,贵得要命),犹豫了一会儿,我便决定在书店里阅读。
因为一天读不完,一连去了好几天。芹泽光治良的《结婚》(在日本已绝版,找不到了)和欧文·肖的《露西·克朗》(还特意读翻译版,真够可怜的),无一不是每个角落都细细地品味了一番。坐在书店里读书,只有那时而已。
月下沙漠的旅游巴士
想欣赏月光下的沙漠而来到突尼斯的时候,搭上了来自欧洲的老年沙漠旅游团的巴士,到中途为止共度了一段旅程。从首都突尼斯开始,朝着撒哈拉沙漠,巴士不断地向南、向南驶去。和旅行团成员共度的这两天时间,该怎么说呢,格外精彩纷呈。
巴士上完全是法语圈,而我不会法语。除了阿拉伯导游(他的英语有浓烈的地方口音)和两位来自丹麦的老妇人(她们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我没法和其他人交谈,只有一位老人经常找我说话。这位八十二岁的老爷爷在体态肥胖的老人中尤为突出,身躯庞大,因此说话声似乎有点痛苦。有一次(那是在用餐时,他坐在我的正对面),他突然两手按住心脏,呼吸急促,挣扎着说着什么,我还以为是心脏病发作,慌慌张张喊来了导游。匆忙赶来的导游与老人三言两语说了几句,苦笑着告诉我:这人只是说“好久没有和年轻女孩一起用餐,太激动了”。
两位丹麦的老妇人都有点神经质,餐馆的所有餐具都要用餐巾擦了方才使用,饭后吃的药量之大令人吃惊。她们喜欢谈论环境保护的话题,比周围的老人更爱打扮,行动也更敏捷,看到其他人慢腾腾磨磨唧唧的样子,便嗤之以鼻:“就因为这样,老人才讨人厌呢。”
老人们着实难伺候。不过,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会让他们欣喜不已。刚才还面红耳赤地说着什么,转眼间已经进入了梦乡;以为他们还沉浸在梦乡,可一眨眼已经醒来在品尝点心了。总之,包括我在内,这辆巴士的乘客非常缺乏协调观念,却营造出了无忧无虑的舒适感和朝气。
随着巴士向南行驶,天气越来越热,即便在车里也需要戴帽子。旅游巴士破烂不堪,分明没有下雨,车顶上却漏下水来,一旦停下休息,吉卜赛孩子便围上来死乞白赖地索要圆珠笔和点心。可转眼之际,老人们已经哼起了香颂,我也被迫唱起了日本歌,大家拍手给我打节奏,却完全是七零八落,根本没什么节奏可言。我一边唱一边想:反正就顺其自然吧。那期间,巴士向南,不断向南驶去。身材高大的驾驶员(他也是阿拉伯人)嘴对着一升大小的瓶子喝着橄榄油,大胆地向前猛开。车窗即便紧闭着,粉末状的沙子依然从缝隙中吹进车厢,眼睛和口腔粗涩不堪。永无止境的沙子、骆驼、夕阳。巴士里面则在上演“星光大道”。
就这样,我来到了沙漠。走下巴士,沙漠的沙子像黄豆粉一般,埋没了我的脚踝。一片广袤虚无的风景。那个夜晚,我们居住的是名为“沙漠玫瑰”的奇妙小屋。深夜,我悄悄地走出屋子去散步。眼前是我憧憬的月光笼罩下的沙漠。那油光闪亮仿佛湿润般一望无际的月下沙漠,美得令人窒息,我呆呆地伫立在那里,心想老人都早睡早起,看不到如此美景怪可惜的。这时,远方传来了说话声。放眼望去,一群老人从左前方走来,好像是散步去了。看到老人们的模样,我张口结舌。人人都煞有介事,头上裹着白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