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的孩子 ~Ⅱ~(第4/8页)
糟糕的不是不想看书,而是养成了以为自己想看书的习惯。
坐电车、泡在浴缸里以及在牙医的候诊室,看书已经成为习惯,不带上一本书便感到坐立不安(或者觉得浪费时间)。其实我是一点都不想看,就心情而言,分明是与其看书不如玩肥皂泡,却深信自己一定想看,陷入了饥饿的窘境:想看些书,却没有想看的书。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暂且什么书也不看,但在无法如此奢谈的时候(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希望读些什么的欲望——即便是错觉——根深蒂固的时候),我也有打破僵局的办法。那就是读《日本传说百选》《绿色小鸟》《不眠树》这一类的书。一个个故事都很短,马上就能读完,每一本收集的都是民间传说。当然,这是《稻草富翁》的教训在发挥作用。
传说是强有力的,简短精练,骨架非常之美,而且精彩无比,随意翻阅便能唤醒对故事的信赖。
有时候我会念出声来,这样就能清晰地感受到语言拥有的力量。由于《日本传说百选》等是用各种方言记叙的,念出声来既新鲜又十分有趣。光是开头就有:
那是从前的事。
那是老早老早的事。
说是从前有过一件事。
这是发生在老早的事情啰。
很久很久以前有过一桩事儿。
是许久许久以前发生的事。
这是老早以前的事。
多么丰富多彩。相当于结尾的套话“可喜可贺”的说法也非常多,读着读着,单单是节奏也足以令人快乐。
吊起读者胃口,吸引读者欲罢不能地阅读下去,就这一点而言,推理小说与传说一样值得期待,具有同样的效果。尽管有风险较大的难点,但是为了防备阅读欲望减退,我有时还搜寻一些精彩的推理书,买来备读。有个四五本还没看过,就暂且放心了,与Makiron、MMSC及SEDES一样。[2]
尽管有时也会自问,何苦要如此激发读书的欲望呢?但是,读书时心跳不已的兴奋、其所具有的某种毒瘾已经侵蚀到了骨髓。看来,还是不要“让孩子喜欢书”为好。
无处不在的变态们
我认为有爱的地方就有战争。所谓家庭,就是爱与恨的波莱罗舞曲。
我还记得从前洗澡时,父亲用毛巾给我们做的馒头,还有亲脸时父亲下巴那粗糙的感觉。“再来一下,现在可是滑溜溜的。”按照父亲说的话亲一下,那惊人的光滑和飘散着的柑橘清香让人记忆犹新。记得自己喜欢在咖啡色的小镜台前为祖母梳理长长的头发。还有母亲的遮阳伞映在地上的圆圆的影子,每晚为我们读书唱歌时那清脆的嗓音,母亲拥抱我们时的胸脯,那被吸附住的感觉,以及柔软雪白的肌肤,这些我全都清清楚楚地记得。我觉得自己是沐浴着爱成长的。
尽管如此,我却是个喜欢独自坐在灰暗的楼梯上发呆的小孩。冰冷的仿佛发光似的白墙,尽头的柱子,还有从大门漏进来的光线,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客厅里传来的微弱的电视机声音,还有光溜溜的脚趾尖,那时内心深处真切感受到的孤独,还有以出奇的冷静享受着孤独的自己,我都清晰地记得。
还有,与父母吵架后,自己声嘶力竭地号啕大哭;还有,对“家人”这个字眼讨厌得起鸡皮疙瘩;还有,想孑然一身去浪迹天涯。这样的事情不计其数。
我爱我的家人。当然,也差不多同样地憎恨他们。爱、被爱,仅此就已经是一种憎恨了。
我觉得,所有的家族都是变态的。“家族”这个排他性的集团居住于一处,以他们独有的节奏,生活在他们独自的光环之中。仅此就足够奇妙了。
然而,我们摆脱不了这种奇妙状态。犹如《百年孤独》中的布恩迪亚家族、《新罕布什尔大酒店》中的一家人那样。连充满活力的“海螺小姐”一家也同样如此。
在我家,曾有一段时间流行做“家庭组合”游戏,那是一种收集四张同一种牌的单纯游戏,我们四人(父亲、母亲、我和妹妹)喜欢得入了迷。旅行时也带着,直至深更半夜还玩得兴高采烈,遭到神户一家老字号宾馆的管理人员训斥:“请稍微安静一点。”试想一下全家人的手都被染成蓝色的染坊一家子、每个人都胖得滚圆的肉铺一家子。表情怪异夸张、嘴里交替喊着“给我油漆铺的儿子”“给我杂货店的女儿”的我们这一家子,真是足够恐怖,更何况那只是暑假家庭旅游中司空见惯的场景。
我由衷地感到,家人这玩意儿,真是够奇妙的。
比吃人更可怕的事情
大约四年半以前,我在一家专卖儿童书的书店里打过工。我在这家总是播放着莫扎特音乐的舒心的小书店里,看到过许多热心教育的妈妈和期盼孩子热爱读书的老师。他们都竭尽全力,可是(正因如此?)常常认真地说一些非常可笑的话,比如“这种书中有主人公和朋友打架的场面,会让孩子们变粗野的”,“山羊刺中巨怪的眼睛把它推落到山涧里,这种描写太残酷了”等等。每逢此时,接着第二句话必定是:不适合孩子,不希望给孩子看,对孩子如何如何。(引起争议的《小黑人桑布》问题也是如此,不知何故,蒙受莫名其妙、吹毛求疵的灾难的总是儿童书。)真想把这本《格林童话——让孩子听行吗?》(野村泫著)作为礼物送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