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阅读世界文学(第11/12页)
15年间,对这些中国典籍,我的喜悦有增无已,大部分时间,我床边总放有其中的一册。印度人所欠缺的,在中国典籍中都非常丰富,其中充满对实际生活的接近、向最高道德迈进的高贵精神与感觉,日常生活中游戏和魅力之调和——崇高精神与纯真生活之乐的交流。如果说印度在禁欲与僧侣式的扬弃现世中,已臻及极高之境,那么,古代中国精神性的训练,所达到的优美境域,绝不下于印度。古代中国人认为,自然与精神、宗教与日常生活并不是敌对的,而是友好的对立,双方都有正当的权利,这就是古代中国精神性的训练。印度的禁欲式智慧,就其要求之彻底而论,可说是清教徒式的,中国的智慧则是累积经验以臻贤明之域,这种智慧不会因经验而幻灭,也不会流于浅薄,却可习得幽默。
德国最优秀的分子,在最近二十年间已接触到这使人获益匪浅的思潮。与性急喧闹、迅起迅落的许多精神运动并列而观,李希特·威尔黑姆的中国著作集虽然极其沉静,却不断增加其重要性与感化力。
对德国18世纪的偏爱、印度宗教的探求、中国学说与文学的日益亲近,使我的藏书内容迅速变化,也更加丰富。同样,其他种种体验与精神上的倾向,也改变、增加了我的藏书。有一段时期,我拥有庞德罗126、马斯提奥127、巴吉雷128、波吉欧等意大利杰出短篇小说家的原本。又有一段时期,我收集了一些其他民族的童话与传说,仍觉意犹未足,不过,这些兴趣很快就消失了。但有些方面的兴趣却长期留存,非但未随岁月流逝而减少,而且与日俱增。例如我对曾经铭感五内的人物回忆录、书简与传记的兴趣,即属此类。129
少年时期,有好几年时间,我尽量收集有关歌德其人及其生活的作品。对莫扎特的喜爱,也促使我披阅有关他的一切著述及绝大部分的书简。此外,我对萧邦、撰写《肯道尔》的法国诗人格兰、威尼斯画家吉奥尔吉昂,以及达·芬奇,都怀有同样的挚爱。关于这些人物,我所读到的未必是非常重要而有价值的书,但因心中怀有敬爱之情,故所得亦多。
今日社会似乎颇有轻视书籍的倾向。年轻人往往认为舍朝气蓬勃的生活而沉湎书本,是可笑而且没有价值的事,这类的年轻人为数甚多。他们认为人生太短暂,太可贵,因此不能耗费在书本上。他们往往一星期六次泡在咖啡馆的音乐或舞会中,浪费了许多光阴。现实世界的大学、工作场所、交易所与娱乐场所,也许极为灵动而富有生气,可是,终日停留在这些地方,难道比每日为古圣先贤、文士诗人留下一两小时,更接近真实的人生吗?的确,过分耽读有害无益。书本有时也会与生活做不纯的竞争,但我仍然劝告人们应献身于书籍。
该说、该谈的实在很多,在前文所述我个人读书的乐趣中,应该再附加一项,那就是对基督教中世纪神秘生活的探求。我对中世纪政治史的细微末节,没有丝毫兴趣,我认为只有两大势力——教会与帝国之间的紧张才重要。更吸引我的是僧侣的生活。这并不是因为僧侣的禁欲生活,而是我在僧侣的艺术与文学中发现了美轮美奂的宝藏,同时因为教团与修院成为虔诚、静观生活之避难所,实在值得钦慕,就文化与教养方面而言,教团与修院可说是最美妙、理想的场所。徜徉于僧侣式的中世纪,我并未将这类著作收入我们的文库,但却发现了许多我非常喜欢的书,以及值得列入我们书目的作品,例如陶乐130的《说教集》、索依塞131的生活、艾克哈特132的《说教集》等,均属之。
今天,我认为是世界文学精髓的作品,在我的父亲与祖父看来,也许不值一顾。同样,他年,我的孩子们,也许更不满意,认为我的看法太偏颇。这是难以避免的必然命运,可是,千万不要以为我们比父亲辈聪明。以客观与公正为目标,不断努力,是极其美丽的,但不可忘记,这往往只是难以实现的理想。读我们美丽的世界文库,不要存着当学者的念头,更不要想做世界的审判者。只是通过一道最容易进入的门,踏进精神的广场。让我们每个人都从自己能够了解、喜爱的作品开始吧!从报纸或眼前所见的现代文学中,我们无法学习崇高范畴定义下的“阅读”,只有靠读真正的杰作才能达成。大多数杰作都不像流行读物那样甜美,那样富于刺激性。杰作需要人们认真地接受与猎取。接受动作鲜明的舞蹈,比接受拉辛戏剧钢铁般严肃而富弹力的修辞要容易得多,也比接受史特恩与尚·保罗等人节奏微妙、丰富有韵致的幽默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