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阅读世界文学(第10/12页)
直到很久以后,才逐渐改变过来,重新发现了他,这次才认真地读了下去。
因此,我对祖父藏书的体验主要是18世纪的德国文学。从中我认知了怪异、被遗忘的人物与作品——波德摩119的《诺亚的子孙》,格斯纳120的《牧歌》,格奥克·佛尔斯特121的《游记》,马提斯·克劳狄斯的全集,宫廷顾问官凡·艾嘉尔兹豪森的《彭嘉尔之虎》《修院故事》,希培尔的《各国漫游记》及其他。在这些古书中当然有许多无益的作品、被正当遗忘与排斥的书。但也有克洛普斯托克美妙的《赞歌》、格斯纳与魏兰德纯朴典雅的散文、哈曼奇妙动人心弦的精神之光。即使读了无聊作品,我也丝毫不后悔,因为真正从多方面认知历史上的时代,自有其益处在。
总之,我以博学专家也有所不及的完整性学习了一个世纪的德国文学。从旧式偏颇的书籍中传来了我亲爱祖国语言的气息,这世纪又正是古典主义开花结果的孕育期。我借这些藏书、年鉴、布满灰尘的小说与英雄叙事诗学习德文。此后,当我逐步认知了歌德与近代德国文学的全部精华后,我的耳朵与语言良知越来越尖锐,而且接受了足够的训练。我熟知而且精通歌德与德国古典文学所孕生的精神特性。至今,我仍然特别喜爱18世纪的文学。那许多被遗忘的文学作品仍然保存在我的藏书中。
若干年后——在这期间我累积了许多体验与读书经验——精神史另外的领域,亦即古印度开始吸引了我,不过,并非直线式的。我因朋友的介绍,认识了当时被称为接神术与神秘智慧记述的著作。这些著作有的非常厚,有的则只是片段陈旧的小册子。但都是令人毫无感觉的东西,读来很不愉快,充满教训语,而且有点卖弄小聪明。不过,虽有叫我厌恶的贫血与说教倾向,也有不能不让人发生共鸣的某种理性与超俗性。它们吸引了我一段相当长的时期。不久之后,我发现了它们魅人的秘密。隐秘不见的精神指导者向这些教派典籍作者细语陈述的所有奥义,展示了共同的出处,那源头就是印度,以此为出发点,我继续地探求下去。
不久后,我有了第一次的发现,心情激动地阅读《圣薄伽梵歌》,这是一部可怕的译本。到今天为止,我读过好几种译本,但并未发现真正美的译本。可是,我已找到了开始探求时所预感的黄金穗粒,在印度式形体中发现了贯通亚洲的思想。
从那时起,我开始读有关“业”与轮回的矫饰著作,不再为其狭隘性及不重要的说教而气愤。我尽力想把原典中所能获得的东西当作我自己所有,于是,我认识了奥登保122与德逸森123的著作,以及他们从梵文翻译过来的德译本,还有雷奥波尔特·许雷德尔的著作《印度的文学与文化》和若干印度文学的旧译本。当时,古印度的智慧与思想和叔本华的思维世界一样,强烈地影响了我的思想与生活,达数年之久。虽然如此,不满与失望依然残留。首先,我所收集的印度原典译本,几乎都有数不清的缺点。只有德逸森的《六十奥义书》与诺曼124的《佛陀说法集》,让我纯粹而完整地体会并享受到印度哲学的境界。但这一切不应归罪于翻译,我在印度世界中所要追求的是一种欧洲无法发现的东西,也就是说一种智慧。我不仅预感到这种智慧的存在与可能性,甚至预感到它必然存在。可是,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无法发现这种智慧已借语言的传达而实现。
可是,几年后,新书籍的体验终于带给我实现——如果可用“实现”这两个字来表现的话。在这之前,由于父亲的指示,我借格里尔的翻译认知了老子。其后,中国丛书陆续出版,以迄于今。我认为这是德国精神生活中最重要的事件之一,李希特·威尔黑姆125着手翻译中国文豪的作品。人类文化发展最高贵、崇高的精华,以往一直受到德国人冷淡的珍品,现在已成为我们的所有物。这稀贵的珍宝并不是经由拉丁或英文的迂回路线才到达我们眼前,也没有辗转经过第三者、第四者的手,而是直接由一个德国人的翻译赐给我们的。这个德国人,他半辈子都消磨在中国,对中国精神面的事物精通得吓人。他不仅精通中文,也精通德文,并且亲身体验到中国精神对今日欧洲的意义。这套丛书的第一本是孔子的《论语》,由耶纳的狄德利克斯书店刊行。我永远忘不了我是如何惊异、神驰地接受这本书!书中的一切对我是如何的生疏、如何的精确、如何符合我的预感,又如何的优美!
这套丛书陆续出版,堂皇有致,《孔子》之后接着是德译本的《老子》《庄子》《孟子》,吕不韦(《吕氏春秋》)、中国民间童话。同时,还有好几位翻译者,致力于翻译中国的抒情诗,与中国的通俗文学,获得了更伟大的成就。在这些方面,马丁·布伯、H.卢德斯保格、保罗·邱耐尔、雷奥·格莱纳等人,完成了值得赞美的工作,圆满地补充了李希特·威尔黑姆创始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