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1】(第2/46页)

我心中恢复往日平静的时间,到今天还不到两个月。尽管我早就什么都不怕了,而且还满怀希望,但这个希望时而浮现在我眼前,时而又离我而去,搞得我心绪不宁,时忧时喜。突然,一件从未料到的令人伤心的事情【6】把我心中的一线希望全都扫除干净,使我看到我的命运今生将万劫不复,再也无法挽回。从这个时候起,我决定一切都听天由命;如此决定之后,我的心才又重获安宁。

当我发现他们布置的网罗是如此之大以后,我便永远放弃了在我生前把公众重新争取到我这边的念头;即使公众的态度反过来倾向我,那对我也没有什么用处。他们枉自转向我这边,因为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了。由于他们的行为使我感到轻蔑,因此我和他们交往已没有什么意义,甚至是一种负担:我孤单一个人,比和他们在一起,更愉快一百倍。他们把我心中对与人交往的乐趣,已消除干净;在我这个年龄,他们再也不可能使我的这种乐趣重新萌生;现在已为时太晚了。不论他们今后对我是好还是坏,我都毫不在乎;不论他们做什么,对我来说,我的同时代的人都永远与我无关了。

但是,我对未来还是抱有希望的:我希望更优秀的一代人将仔细检验这一代人对我的评判和他们对我的所作所为,从而充分揭露他们的行径,并彻底看清楚我是怎样一个人。正是因为我抱有这个希望,所以我才写我的《对话录》【7】,并使我想尽种种办法,试图把这部作品留诸后世。这个希望尽管很渺茫,但它使我的心跟我想在这个时代寻找一颗正直的心的愿望是同样的激动。我把希望寄托于未来,孰料此事也同样使我成了今天的人们的笑柄。在《对话录》中,我已经讲了我是根据什么理由产生这一期待的。我的估计完全错了。幸亏我及时觉察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我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还能找到一段非常安宁和绝对闲适的时间;这段时间开始于我现在所谈的那个时期【8】;我有理由相信它将再也不会被中断。

刚刚在几天前,我又重新思考了一下,结果发现,我对公众之会回过头来倾向于我的估计,是大错特错了,甚至是下一个世纪的公众,也不会倾向于我,因为他们都是按照那帮引导他们的人的眼光看我的;而引导他们的那些人,是一拨又一拨地不断从那个憎恨我的群体中产生的:个人虽然死了,但群体没有死,他们原来的那些看法还依然存在,他们像魔鬼附身似的仇恨心还照样在活动。即使我的敌人作为个人全都死光了,但医生和奥拉托利会会员总还有活着的。即使迫害我的只是这两个群体,我估计,在我死后,他们也不会让我得到安宁,他们也会像我在生之时那样对我。也许,由于时代的变迁,我真正得罪过的医生们会平静下来,不再恨我;但我曾经爱过、尊敬过和信任过而从未冒犯过的奥拉托利会会员,这些基督教的教徒和半僧侣似的人,是绝不会手下留情、就此罢休的。由于他们自己的不公正而造成的我的罪过,他们反而自以为是,不原谅我,因此,被他们千方百计加以笼络和煽动起来的公众,也将同他们一样,是不会偃旗息鼓、就此收兵的【9】。

对我来说,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结束了。人们从此既不能对我有所助益,也不可能对我有所不利。在这个地球上,我既不希望什么,也不害怕什么:我在地狱的最深处,反而最宁静;虽然成了一个可怜的倒霉鬼,但却和上帝一样,对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无动于衷。

从此以后,对我身外的事物,我都毫不过问。我在这个世界上既无亲友,又无兄弟。我虽居住在这块土地上,但却好像是从另外一个星球上掉下来的人。虽说我周围有一些我熟悉的事物,但它们无非是一些令我伤心和痛断肝肠的东西。我不想看我周围的一切,因为它们没有一样不是使我感到鄙弃,便是使我感到痛苦。因此,应当马上把这一切使我感到难过而又无益的令人心酸的事从我心中彻底排除,既然我只有在我自身才能找到几许安慰、希望和宁静,我便应当独自一人安度余生,只依靠我自己和关心我自己。正是在这种心情下,我才又接续写我的《忏悔录》,真诚和严格地审视我自己。我要把我一生最后的时光用来研究我自己;我要及早准备我应当向我自己作出的总结。现在,让我们全身心地投入与我的心灵进行的亲切的对话,因为,只有与我的心灵的对话,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挡我进行的。我要对我内心的活动进行缜密的分析,把它们清理出一个很好的头绪,改正其中尚存在的缺点。我这样潜心思考,不至于完全没有用处;尽管我在这个世界上已不可能再作出什么贡献,但我绝不会浪掷我余下的时光。我每天散步的闲暇心情,往往充满了令人神往的对往事的回忆;遗憾的是,我把它们差不多都忘记了,因此,我要用笔赶快把我还能想起的事情都记录下来,以便今后拿出来重新阅读时,能从中得到快乐的享受。我要把我过去的不幸、我的迫害者和我受到的屈辱通通忘记,只回忆我的心配享受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