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 录(第17/33页)

致马尔泽尔布先生

1762年1月28日于蒙莫朗西

先生,关于我隐居乡下和停止一切活动的真正动机,我已经把密藏在我心里的话全都对你说了。当然,我的动机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高雅,但我自己却引以为荣,因为他使我感到了一个行为端正的人的心灵的骄傲和做这种人的勇气。此事是由我做的主,目的不在于表明我的气质和性格与别人不同,而是因为这样做,既对我有利,也不伤害别人。先生,我这样说,就完全清楚了,别人对此事的说法,是不会讲得这么透彻的。我对你什么也不隐瞒;尽管我有许多过失,但我对我自己的评价还是很高的。

你身边的几位文人学士胡说什么一个孤独的人对谁都没有用处,说他无法尽他的社会义务【62】。而我,我则认为蒙莫朗西的农民是社会最有用的成员,他们比这帮吃着人民的饭而什么实事也不干的人有用得多;这帮人每星期到一个什么学院去六次,只会在那里东拉西扯地闲聊一通。我觉得,我和我的穷邻居聊天,也比和这帮爱搞阴谋的人凑在一起痛快得多。这种人,在巴黎到处都有,他们都拼命出头露面,独霸一方。为了公众的利益,也为了他们自身的利益,应当把这帮人通通都赶到各省去种地。这样做,大有好处,可以为人们树立一个应当如何生活的榜样。当一个人体力衰弱到不能劳动的时候还能从他隐居之地向世人讲述真理,这是好样的。我提醒世人不要上那些坑害他们的人的言论的当,是为世人做了一件好事。我还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我曾尽了一份力量阻止(起码是推迟了)达朗贝尔为了讨好伏尔泰,竟主张在我的家乡花我们的钱修一座毒害人们的剧院【63】。如果我住在日内瓦,我就不能在《论不平等》这本书中加写那篇“献词”【64】,也不能用那种语气发表反对修建喜剧院的文章。如果我和我的同胞生活在一起,那肯定比我现在这样隐居还无用得多。只要在我该活动的时候活动,住在什么地方不可以呢?再说,蒙莫朗西的居民也不像巴黎人那么世故。如果我劝说一个人不要把他的孩子送到城里去学坏,我的功德就不如劝说一个孩子回到他父母的家吗?我家道清贫,单单这一点,就岂能使我像那些大言不惭的人所说的什么事情都不干吗?由于我只能挣多少钱才能买多少面包,我岂能不为了我的生计和向社会偿还我得之于它的东西而劳动吗?是的,我谢绝了你为我安排的工作,原因是:那项工作不适合于我【65】。我既然觉得自己没有做你为我安排的工作的才干,还硬要接受那份工作的话,就等于是侵占了一个比我更穷但比我更能胜任那个工作的人的钱财。你以为我能抄抄写写,就向我提供那份工作,想把我的心思用去搞那些与我无关的文章,这办不到。我很可能使你失望,因为我一动起笔来,就不会按我答应你的话办,以致辜负你的好心。如果我把我答应的事情办坏了,那是绝对不能原谅的。到时,我自己不满意,你也不满意,我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领略到给你写信的乐趣了。将来,如果我的精力许可,我还是要在为我自己工作的同时,为社会贡献一份力量。虽说我对社会的贡献很微小,但我向社会索取的东西也不多。我认为,只有像我现在这样生活,我与社会的关系才能拉平。在我完全退休,只为我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我也将这么做。我下定决心,再也不理会任何人的闲言碎语了。将来,即使我还能活一百岁,我也一篇文章不写了。我认为,只有当我完全被人忘记以后,我才能真正重新开始生活。

我承认:我差点儿又再次卷入社会的旋涡,差点儿放弃过孤独生活的初衷(其原因,倒不是我不喜欢这种生活,而是由于我差点儿在孤独生活与社会生活之间做出宁要后者的选择)。先生,你首先要了解我所有的朋友是如何背离我和鄙弃我的,要了解当他们使我的心灵遭到巨大痛苦时,卢森堡先生【66】和他的夫人是多么希望结识我的,然后才能看出卢森堡先生和他的夫人主动对我的亲切关怀在我受到创伤的心中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那时,我几乎死去;没有他们,我肯定会忧郁而死。他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理应把我的生命用来做他们喜欢的事情。

我有一颗非常爱他人的心,但我这颗心也很自爱。我太爱他人了,以致我从未对我所爱的人有过什么选择。我对所有的人都爱;正是因为我爱他们,所以我要憎恨一切不公正的事情。正是因为我爱他们,所以我才逃避他们;我没有看见他们的坏处,我所感到的难过心情才有所减轻。我对人类的爱,就足以滋润我的心;我不需要任何特殊的朋友,然而,一旦我有了,我就不能失去。他们离我而去,这的确是撕碎了我的心。他们那样做,是大错特错了,因为我要求于他们的,只是友谊。他们爱我,我知道这一点就行了,没有必要非常常见到他们不可。在感情的问题上,他们一心想让公众知道他们如何关心我和帮助我,要我把他们对我的关心和帮助铭记在心。我真心爱他们,而他们一直是在表面上爱我;对我这个在任何事情上都不喜欢表面的人来说,我对他们的做法是很不以为然的。我发现,他们对我所做的一切,全是这样,因此,我只能把他们对我的关心和帮助,看作是为了向公众宣扬而为的。正是由于他们不表示不爱我,我才发现他们对我的爱并不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