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 录(第18/33页)

我突然发现我的心自由自在,这在我还是平生第一次。单独一个人隐居,尽管疾病缠身,我今天也是这样独自一人。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心才开始转移到新的目标;这个目标填补了我一切其他的损失,它是任何其他的东西都无法代替的。我希望:我的生命能活多久,这个目标就存在多久;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情况,我都将把它当作是我一生最后的目标。先生,我不能对你隐瞒我对所有那些地位高居他人之上的人的强烈的厌恶之心。这句话,我本来是不该对你说的,因为你是世家子弟,是法兰西王宫大臣的儿子,你本人又担任总监之职。先生,我对你说这句话,的确是错了,因为,你虽不甚了解我,但对我做了无数件好事。尽管我天生一副不记他人恩情的性格,但对你我是要说一声感谢的话的。我憎恨大人物,我憎恨他们的社会等级、他们的铁石心肠、他们的偏见、他们的狭隘心胸和他们的种种罪过。我不是轻视他们,而是恨他们恨之入骨。我怀着这样的心情,像是被强拉硬拽似的到了蒙莫朗西城堡。我见到了城堡的主人,他们爱我,而我,先生,我也爱他们,而且,在我有生之年我也将衷心爱他们;我要为他们作出奉献,甚至愿意牺牲我的生命。目前,我的才能已经衰退,我愿抛弃我在我的同时代人当中享有的名声;我从来不把我得到的名声看在眼里。我将奉献于他们的,是我倾心追求的光荣,是我留待后世的人们给我的荣誉;后世的人们将给我以应得的荣誉,后世的人们是公正的。我绝不会半心半意地爱卢森堡先生和他的夫人,我爱他们就要毫无保留地爱,这一点,我现在不后悔,将来也不后悔,因为已经没有可能改变我说过的话了。他们使我的心感到如此的温暖,以致有好几次几乎开口求他们在他们的府第里给我一个住处,使我能在他们身边安度我的余年。从他们对我的态度看,他们肯定会给我的。这个计划,当然是我考虑很久并巴不得实现的计划之一。然而,最后我还是觉得这个办法不好,因为,我只估计到了主人对我的爱,而没有考虑到中间有人会疏远我们的感情,何况我自己有许多毛病,因而在行动上将感到诸多不便。因此,这个计划从感情上说是可以的,但实际上行不通。再说,在他们府第中应当采取的生活方式,肯定会和我追求的乐趣和我的习惯直接发生矛盾,住不到三个月,我就会受不了的。所以,尽管我们住近了,那也枉然,两个社会地位之间的距离依然如旧。一个小集体中洋溢的亲切感,在我们这样的小集体中是不会产生的。我既不能做卢森堡元帅的朋友,又不能做他的仆人,我只能做他的客人;一感到我住的地方不合我的身份,我就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回到我原先的住处的。其实,与我所爱的人保持一个距离而又时时怀着想接近他们的心,远比我住得近但又不愿接近他们好一百倍。如果接近他们的程度再多一点,也许就会使我的生活发生大变革。我曾经无数次像做梦似的想象:要是卢森堡先生不是公爵,而只是法兰西元帅,一个开明的乡村绅士,住的是一个古老的旧城堡,而让—雅克·卢梭不是作家,不是著书立说的人,才气平平常常,肚子里的知识也不多,自我引见地去见城堡的主人,去见他的夫人。主人和夫人都很高兴;我觉得与他们在一起很幸福,也使他们感到幸福。为了使我的想象更美好,如果你允许的话,就让我使劲一推,把蒙莫朗西那座城堡推到离这里只半里之地。先生,我觉得,要是能这样长久想象下去的话,我真不愿意从我的梦想中醒过来。

现在,一切都完了,我长长的梦也该结束了,今后,再做什么梦都不对了。我在蒙莫朗西城堡度过的美好时光,如果能再过上几个小时的话,那就太好了。不管怎样,我心中的感受是这样,我就这样说;如果我还值得你评论的话,你就根据我这番杂乱无章的话评论好了。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把我的话讲得更有条理,我也没有勇气把这封信重新写过。如果我的话说得太直率,因而使我失去你对我的眷顾,我就不再希冀任何不该我得到的恩宠了。如果我还能继续得到你的眷顾,你对我的眷顾之情将更加珍贵,更有益于我。

《忏悔录》草稿

让—雅克·卢梭的《忏悔录》叙述他一生经历的重大事件和他在各种环境中深藏在内心的情感【67】

我曾经多次说过,即使在那些大夸自己善于看人的人当中,如果有谁真敢自诩把自己的为人看清楚了的话,他对自己的了解也充其量只是了解个皮毛,因为,一个人光看自己如何如何,而不和别人比较,他怎能断定自己究竟如何呢?然而,竟有人把这样一种对自己的不完全了解用来做评判他人的标准。有人想用它做衡量一切的尺度。正是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发现人们对自爱之心有两种错误的看法:要么,硬说我们所评判的那些人也具有与我们相同的动机,似乎那些人虽处在他们的地位,也会像我们一样行动似的;要么,根据这种假设,我们把我们自己的动机也弄错了,而不知道应当把我们从现在的环境转移到另外的环境来看待我们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