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第3/4页)

“在那边!就在那边!”这一间茅屋里的人向那一间茅屋里的人叫喊着,目的在互相通知有一群叫着的,饥饿的,毛上沾满了污泥的狗,它们被人日夜不停地追赶着,在它们眼睛里发出受人捕捉时才有的那样发疯的光芒。郊野里似乎流过了一阵寒潮;茅屋全都闭上了门,还竖起了枪。

枪声从芦苇丛里,长着很高的草的田野里,茅屋的窗户里发出来。当到处给人追赶的流浪的狗飞奔着向海边逃去的时候,那些驻扎在狭窄的沙带上的税警便向它们一齐瞄准射出一阵排枪来:那些狗掉转身去,正当它们企图打从手里拿着枪追赶它们的那些人旁边窜过去的时候,便在河道边遗留下许多的尸体了。晚上那远远的枪声便统治着整个幽黑的平原。凡是在黑暗中活动着的东西都要挨一枪,在茅屋的四周步枪以震耳的吼声应答着。

人们怀着它们他们共同的恐怖,都躲避起来了。

天一黑,郊野里便没有了亮光,小路上没有了活的生物。好像“死亡”已经占领了这黑暗的平原一样。一个小小的红点,好像是一颗光滢的泪珠,在这片黑暗的中央颤动着:这是加尔代拉茅屋里的灯光。在那儿,那些围着灯光坐着的妇女都在叹息,她们带着恐怖,等待着那病人的刺耳的喊声,他的牙齿的相打声,他的肌肉在那双控制他的手臂下扭曲着的声音。

那母亲攀着这使人害怕的疯人的颈项。这一个人眼睛这样突出,脸色这样发黑,像受宰的牲口一样地痉挛着,舌头在唾沫间伸出来,像渴得非常厉害似的喘息着,他已经不是“她的儿子”了。他用那绝望的吼声呼唤着死神,把头往墙上撞,还想咬着什么;可是没有关系,他仍旧是她的儿子,她并不像别人一样地怕他。那张威胁人的嘴在沿着泪水的憔悴的脸儿边停住了:“妈妈!妈妈!”他在他短短的恢复理智的时候认出她了,她应该不怕他的。他也决不会咬她的!当他要找些东西来满足狂性的时候,他便把牙齿咬进自己胳膊的肉里,拼命地咬着,一直要咬到流出血来。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母亲呻吟着。

于是她给他的痉挛着的嘴上抹去了可以致人死命的唾沫,然后把手帕又放到自己眼睛边去,一些儿也不怕传染。那严厉的加尔代拉也绝不介意病人对他望着的那双威吓人而且狂暴的眼睛。小巴思古阿尔已不尊敬自己的父亲了,可是那个力大无比的加尔代拉却一点也不在乎他儿子的狂性,当他儿子想逃走,仿佛要把自己的可怕的痛苦带到全世界上去似的时候,那父亲便把他紧紧地抱住。

在一次病发作跟另一次发作当中,已经没有很长的平静的时期了:差不多是继续不断地发作了。这个为自己咬伤的,体无完肤的,流着血的疯子老是吵闹着,脸儿是发黑的,眼睛是闪动而发黄的,完全像一头怪兽一样,一点也不像人了。那老医师也不问起他的消息。有什么用呢?已经完了……妇女们失望地哭泣着,死是一定的事了。她们所悲恸的只是:那等待着小巴思古阿尔残酷牺牲的时间很长,可能还要几天。

在亲戚朋友之中,加尔代拉找不出能帮助他来降服病人的大胆的人。大家都怀着恐怖望着那扇卧房的门,好像门后就藏着一个极大的危险一样。他们在小路上跟河道边冒着枪弹的险,那倒还算得上男子汉大丈夫;而且一刀可以还一刀,一枪可以还一枪。可是,啊!这张喷着唾沫的嘴,它会咬死别人的!哦!这种无药可救的病,得了这种病,人们便在非常大的痛苦里抽搐,正如一条被锄头砍成两段的蜥蜴一样!……

小巴思古阿尔已不再认识自己的母亲了。在他最后一次清醒的那几分钟里,他用一种温柔的粗暴行为把她推开。她应该走开!他深怕害了她,她的女朋友们便把她拉到房外去,在厨房的角落里用力按住她。

加尔代拉用他快要消失的意志的最后的力晕把病人拴在床上。当他用力将绳索把这个年轻人敷在这张他出世的床上敷得不能动的时候,加尔代拉的粗大的白眉毛颤动着,而他的眨动着的眼睛被泪水打湿了。他好像是一个在埋葬他儿子,为儿子挖掘坟穴的父亲一样。那病人在坚硬的手臂里发疯似地扭着,挣扎着;加尔代拉非得用一番很大的力气才能把他镇住在勒到他肉里去的绳索之下。活到这么大的岁数,到后来还不得不干这种事情!他创造了这个生命,可是现在,被种种无补于事的痛苦所吓倒了,只希望这个生命灭亡得越快越好!

……上帝啊!为什么不立刻结果了这不能避免死亡的可怜的孩子呢?

他关上了卧室的门,想逃避这种刺耳的叫声带来的恐怖;可是在茅屋里,这种疯狂的喘息不绝地响着,那母亲的,那围着垂灭的灯火的邻妇们的哭声,跟病人的喘息正闹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