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12页)

被打散了总比自己们作鸟兽散体面得多也悲壮得多啊!如果不但有体面地放弃他们的主张的机会,而且能放弃得悲壮,该多好哇!

他们不仅希望被进攻,同时希望被俘虏,被毒打,只要别往死里打就行。

“说,还坚持你们的公社的主张么?”

“头可断,血可流,公社的主张,是绝不放弃的!”

于是挨揍。

于是昏过去。

于是……

人类理想的又一次可歌可泣的可彪炳史册的实践,刚刚开始,便在襁褓之中被摧毁了!

多少年后谈起,也算件事儿。

自己们作鸟兽散,那究竟算什么事儿?

枪声一阵猛烈过一阵,他们却只有墟上观的份儿。

寂静呀寂静,既不能在寂静中崛起,又不能在寂静中死灭。哪怕飞过来几颗流弹落在他们自己的阵地上呢!

他们的被忽视简直使他们觉得被严重地侮辱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幸而他们的舆论工具——几只手提话筒保存了下来。

他们认为必须使另外两方明白,他们是不容忽视的。专执一念地存在着的。也许只有这样,体面的还很可能是悲壮的某种机会,才是有根据希望的。

“公民们!同胞们!现在,公社对你们发表庄严的呼吁,请你们结束敌对的情绪和立场吧!请你们都站到公社的旗帜下来吧,尽管公社的旗帜仍未设计出,但旗帜总是会有的!一定会有的!公社竭诚欢迎你们双方。让我们为一个共同的远大目标,走到一起来吧!公社……”

他们向激战的另外两方发动舆论攻势。

于是一阵弹雨从左右两翼倾泻到他们的阵地上……

他们赶紧龟缩到废墟后。

“乌拉!……”

“乌拉!……”

“乌拉!……”

喊“万岁”似乎显得幼稚,比不上“乌拉”喊起来带劲。所以喊“乌拉”不喊“万岁”。

另外两方听到他们发出的兴奋的欢呼,都同样的大惑不解,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贱?为什么本都不想理睬他们,他们偏不甘寂寞?为什么都一齐向他们开火,他们反而高兴?尤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趁没人理睬他们的存在的时候,悄悄离开他们占据的那些废墟,跳出是非地界,而还要继续地自讨没趣儿?……

毕竟,似乎由于他们的“横插一竿子”,枪声暂停了。

他们错误地以为,这是他们的功劳。是他们不容忽视地存在着的证明。

其实不是。

乃是因为,飘扬着五星红旗的阵地上,从某一片废墟底下,千难万难地钻出了一个人。

这个浑身是土的人一站立在众人而前,便大吼:“都他妈的疯啦?不许开枪!从现在起,你们都得服从我!不服从老子的,就地枪决!”

“服从你?你是哪座庙里的和尚?”

有人不屑地问。睥睨着他。颇不把这个只穿着背心和短裤的,壮壮实实的,五十多岁的男人放在眼里。

又一个将枪横挎胸前的人凑过来,打量他,阴阳怪气地说:“咦,你倒生了一副好细的皮囊。怎么胳膊上腿上连根汗毛都没长?大概你腿叉那儿也是不毛之地吧?该叫你大叔呢,还是该叫你大婶呢?”

“滚你妈的吧!这时候谁服从谁哇?尤其不能服从浑身连根汗毛都没长的人!”

第二个人站在一旁,故意把枪栓摆弄得哗啦哗啦响。

他一指那个人:“你,过来,仔细看看老子身上有没有汗毛?”

那人果真走到他跟前,近观他的胳膊,一笑,回头对另外两个蔑视并侮辱他的人说:“嘿哟喂!还不少呢。不过,是刚出娘胎的崽子身上那种纤毛毛!……”

另外两个人也大笑起来。

“叫你没大没小的!……”

他猝然一拳将对方击倒。

“老家伙你敢动手打爱国志士!……”

另外两个同时扑向了他……

“放肆!谁敢上前打死谁!……”

一声断喝,一个人突然从一处废墟顶上飞身跃下,双脚稳稳地落在他前边,乌黑的枪口威慑住了那两个企图大打出手的亡命徒。

他们很是桀骜不驯,也想端起枪。

“别动!谁先动,谁先死!……”

一梭子弹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他们倒都是身上很有些汗毛的,被骇得浑身汗毛乍立。

“我们不动,我们不动……”

“嗨,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我俩不过闹着玩,你怎么来真的啊?别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哇!……”

“就是就是!既然在同一个阵地上,就都是爱国志士嘛!只要都是为了捍卫着国旗不倒,叫我们服从谁,我们服从谁就是了呗!”

他们一旦变乖,又分明是两个巧舌如簧的人。这时又有几个警卫战士,默默站到了那人身后。一束束警觉的目光,在远远近近的人群中扫视着。他们的乌黑的枪口,威慑着一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