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16/28页)
布丽奇特说:“来吧,我们去散步。”希尔维说:“对呀,再给杜德兹太太带些果酱去吧。”昨日,希尔维卷起袖子,用围巾包头,帮格洛弗太太做了一天果酱,她们攒下配给得到的糖,用这些糖煮了好几铜锅从花园采来的野莓。“好像在军需用品厂干活。”希尔维一边用漏斗给果酱装瓶,一边说。“这哪儿算得上。”格洛弗太太喃喃反驳。
花园里野莓丰收。希尔维读了许多讲水果种植的书,宣布自己已经是大半个园丁。格洛弗太太干巴巴地说,种野莓容易,等到种花菜时她就知道难了。希尔维雇来山姆·威灵顿的故交克拉伦斯·杜德兹,负责花园重活。战前他是庄园副园丁。负伤遣返后,他戴上锡面具,遮住半张脸,想去杂货店工作。厄苏拉与他初次见面时,他正在地里准备种胡萝卜。他一转身,她看到他的脸,顾不上懂礼貌,尖叫了一声。面具上画着一只圆睁的眼睛,涂成与真眼一样的蓝色。“马看了也怕。”他说着微微一笑。面具没有遮住他的嘴。她觉得他还不如不笑。他的嘴唇皱作一团,模样古怪,好像出生时没有长在脸上,是后来加上去的。
“我这是运气好。”他对她说,“火炮轰炸,厉害极了。”厄苏拉觉得他运气一点也不好。
胡萝卜还来不及冒头,布丽奇特就开始同克拉伦斯出双入对了。到希尔维挖出第一个成熟的爱德华七世马铃薯时,布丽奇特已经订婚了。因为克拉伦斯买不起戒指,希尔维就送给她一枚自己“常年拥有”但从不佩戴的镶钻戒指。“不过是小玩意。”她说,“不值多少钱。”其实这是帕米拉出生后,休从新邦德街上花大价钱为她买来的礼物。
山姆·威灵顿的照片被贬到仓库里的一只木箱中。“我不能留着,”布丽奇特烦恼地对格洛弗太太说,“又舍不得扔掉。”
“你可以把它埋起来,”格洛弗太太的建议让布丽奇特打了个冷战,“就像巫蛊术那样。”
大家向杜德兹太太家进发,满载果酱,还带了一捧麝香豌豆花。希尔维对自己种出了这些花很感自豪。“你就说品种叫‘参议员’,万一杜德兹太太对花艺有兴趣。”她对布丽奇特说。
“她没有。”布丽奇特说。
莫里斯当然不去。早饭刚过,他就背着午餐骑车去找他的朋友,要在外面玩一天。厄苏拉和帕米拉对莫里斯的生活不感兴趣,莫里斯对她们的生活也毫无兴趣可言。小弟弟泰迪则完全不同,他像小狗一样忠诚友爱,大家也像爱护小狗一样爱护他。
克拉伦斯的母亲仍在庄园留任,据希尔维说,她负责一种“半封建时期遗留下来的职务”,在庄园上住一间散发死水和陈墙灰气的小屋。屋顶受潮,墙皮像松弛的皮肤一样鼓出来。宝森在前一年因为犬疫死了,希尔维专门订了波旁玫瑰,来装点它的坟。“这个品种叫‘路易·欧德’。”希尔维说,“我想你可能有兴趣知道。”眼下,她们又养了一只狗,一只躁动不安的黑色杂种小猎狗,取名特里克西,其实不如叫“小麻烦”,希尔维总是笑着说它:“哎呀,小麻烦又来了。”帕米拉曾见格洛弗太太拿穿靴子的脚照准它狠狠踢下去,希尔维于是不得不“同她谈谈”。布丽奇特不肯带特里克西去杜德兹太太家,她说杜德兹太太一定会唠叨个没完。“她不欣赏狗的天性。”布丽奇特说。
“狗本来就不是一种供人欣赏的动物。”希尔维说。
克拉伦斯在庄园入口等她们。庄园主屋位于榆树夹道的大路尽头,离入口还有好几英里远。唐兹一家世代深居此处,只在庆典和赶集时偶尔露面,还每年短暂莅临市政厅圣诞派对。他们有自己的礼拜堂,因此在公共教堂里见不到他们。如今他们更是完全不露面了。战争一个接一个掠走了他们的三个儿子,此后唐兹一家仿佛从人间消失了。
避而不看克拉伦斯的锡面具(“是镀铜面具。”他纠正道)是难以办到的。大家生活在一种害怕他取下面具的恐惧中。他睡觉时取下来吗?如果布丽奇特嫁给他,是否会发现面具下的恐怖画面?“那下面呀,”孩子们听到布丽奇特对格洛弗太太这么说,“没有的,比有的多。”
杜德兹太太(布丽奇特叫她“杜德兹老妈妈”,仿佛她是一个儿歌人物)给大人做了茶,布丽奇特后来说它“淡得像饮羊水”。布丽奇特喜欢“茶匙放进去能站得住”的浓茶。无论帕米拉还是厄苏拉都弄不明白饮羊水是什么滋味,但这三个字读来有一种悦耳的声音。杜德兹太太给孩子们喝泛着奶泡的牛奶。满满一瓷扎庄园自产的牛奶,新鲜出世还存着余温,用一只大汤匙舀给孩子们喝。厄苏拉喝了要吐。大家将果酱和麝香豌豆花递给杜德兹太太时,她悄声对克拉伦斯说:“来这儿搞慈善了。”“妈妈!”克拉伦斯呵斥她。杜德兹太太将花束递给布丽奇特,后者新娘一般将麝香豌豆花一直捧在怀里,直到杜德兹太太说“放到水里去呀,你这个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