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17/28页)

“要饼干吗?”克拉伦斯的母亲拿出貌似与她的小屋同样潮湿的姜饼分给众人。“真高兴见到孩子们。”杜德兹太太仿佛看异兽般看着泰迪。泰迪不肯放下姜饼和牛奶,一心一意地吃着,唇上沾了两撇胡子样的奶沫。帕米拉用手绢替他擦了。厄苏拉心想,杜德兹太太见到孩子大概并不高兴,她深深觉得杜德兹太太对孩子的态度肯定与格洛弗太太差不多。当然泰迪例外。泰迪无人不爱,连莫里斯有时候都爱他。

杜德兹太太像拔许愿骨一般拉过布丽奇特的手指,检视她新上手的镶钻戒指。“又是红宝石,又是钻石,”她说,“真华丽。”

“几颗小石头罢了,”布丽奇特警觉地说,“只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孩子们帮布丽奇特洗茶具,泰迪被临时托给杜德兹太太。她们在水房一个没有龙头只有水泵的石水池里洗。布丽奇特说,她小时候“在基尔肯尼郡”,大家只有走路去井边才打得到水。布丽奇特将麝香豌豆花漂漂亮亮地插在一只邓迪柑橘酱瓶中,放在木质控水架上。她们用杜德兹太太又旧又薄(自然也非常潮湿)的茶巾擦瓷器时,克拉伦斯来问她们想不想去庄园主屋看看围墙里的花园。“你不该再去了,儿子,”杜德兹太太说,“每次去完你都不痛快。”

他们经由墙上一扇木门进入。门有些卡,克拉伦斯用肩将它顶开,布丽奇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厄苏拉期待看到奇迹——期待看到闪闪发亮的喷泉和露台、雕塑和花廊,希望看到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鲜花——但墙内只有一片荒草丛生的农田,遍地黑莓树,四处大蓟花。

“对,就像片乱糟糟的丛林。”克拉伦斯说,“以前是厨房专用的蔬果园,战前庄园上有十二个园丁。”只有墙头的蔷薇还开得茂盛,果园中果树也结满了果实。梅子在树梢熟得发烂。黄蜂在空中飞舞。“今年没有采摘。”克拉伦斯说,“庄园主的三个儿子都他妈死了,眼下恐怕没心思吃梅子派。”

“啧,”布丽奇特说,“注意用词。”

园中有一间玻璃房,房上玻璃所剩无几,透过框架可见里面枯萎的桃树和杏树。“真他妈可惜。”克拉伦斯说。布丽奇特又啧一声,学希尔维的样子说:“有孩子在场呢。”克拉伦斯仿佛没听见,只顾道:“什么都荒了,我都要哭了。”

“唉,你总还能回庄园做事的,”布丽奇特说,“我肯定他们还会要你,你还能干活,虽然你……”她略一踌躇,虚拢拢地指了指克拉伦斯的脸。

“我不想回来做事。”克拉伦斯粗声说,“我给那些趾高气扬的富人做牛马的日子早就结束了。我想念的是花园,不是过去那种生活。花园是美丽的一种。”

“我们可以自己弄个小花园。”布丽奇特说,“或者在出租地弄一小块自己的花园。”布丽奇特似乎总在为克拉伦斯打气。厄苏拉觉得,她肯定是在为婚后生活做预演。

“对呀,干吗不呢?”克拉伦斯听起来对这个畅想不抱什么兴趣。他从地上捡起一个还没熟的酸苹果,像板球手般猛力掷出,玻璃房上本来没剩多少玻璃,现在又被打碎一块。“靠。”克拉伦斯说。布丽奇特挥手赶他,一边说:“有孩子。”

(“花园是美丽的一种。”那天晚上,孩子们用法兰绒毛巾和药皂洗脸时,帕米拉怀着欣赏之情说,“原来克拉伦斯是个诗人。”)

回家的路上,厄苏拉觉得留在杜德兹太太处的麝香豌豆花仍然隐约可闻。把花留在那个无人欣赏的地方真是太可惜了。此时厄苏拉已完全忘记了生日茶会的事,等到了家,发觉门厅里到处张挂着彩旗彩布,希尔维笑容满面,手捧一架包有礼品包装纸的玩具飞机时,厄苏拉与泰迪一样感到了吃惊。

“生日快乐!”希尔维说。

1918年11月11日

“真是一年中最伤感的时节。”希尔维自言自语。

草坪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夏季再次恍若梦境。厄苏拉发觉每年的夏季都像一场梦境。最后几片树叶渐次飘落,参天山毛榉树只剩下一具骸骨。战争的休止似乎比战争的延续更让希尔维沮丧。(“可怜的年轻人再也回不来了。即便和平也唤不回他们。”)

因为战胜,学校全天放假,他们被打发到户外,冒着晨间的小雨玩耍。托德家有了新邻居:肖克洛斯少校和太太。孩子们在树篱后躲了一上午,想透过树叶缝隙看看肖克洛斯家的女儿们。家附近没有与她们同龄的女孩。柯尔家全是儿子。但他们不像莫里斯,都很懂礼貌,不惹厄苏拉和帕米拉讨厌。

“她们好像在玩捉迷藏。”躲在肖克洛斯家正门树篱前的帕米拉报告。厄苏拉也想看,却被邪恶的冬青树叶刮伤了脸。“貌似与我们同岁。”帕米拉又说,“还有个年龄较小,正好适合你,泰迪。”泰迪抬了抬眉,说了声“噢”。泰迪喜欢小姑娘。小姑娘也都喜欢泰迪。“噢,等等,又出来一个,”帕米拉说,“两个。”